这大风,吹了有上百年了。
当年,老犟头带着一族人,从太阳东升开始往西走,走到太阳落山就休息。太阳升起,继续往西走。这样太阳东升西落了几百次,老犟头终于走不动了,化作一块石头,众人就在这山坳停了下来。族人不知如何是好,求助族里的神婆。据闻神婆在族人始祖就已诞生,可招来亡灵,询问祸福。神婆焚香燃烛,口中念念有词,半晌,神婆指出,将这石头运至南山山顶,可庇佑族人百年。石头很大,一族的男子从太阳东升,一直拉到西落,终于到了这山顶。当夜,起了一股风,至此,就没再停过。
族人在老犟头儿子的带领下,在这山谷之中,伐木建房,拓荒种地,休憩繁衍,相安无事过了百年。
正值这百年之际,神婆死了,消息迅速传遍了村落。人们簇拥至北山上神婆的石屋,从白天走到黑夜,人们高举着火把,蜿蜒到山脚,聚集成一条火龙。新任的族长是老犟头孙子的孙子,叫石头。神婆过世了,石头才三十岁,所有人都忧心忡忡。族里的人都记得先人口口传下的话,南山的石头,将会庇佑族人百年,如今百年以至。
石头作为族人的领袖,需要安定人心,同时他也要证明自己继承了祖辈的血统,可以带领族人活下去。山顶的石头历经风霜,依旧矗立在那儿,只是更矮小了,像个顶着风雪的老者。
凌晨鸡叫第一遍时,石头起身,背起弓,拿着锤子,举着火把,怀孕的妻子还在熟睡,石头亲吻她的额头,出了家门。鸡叫第三遍时,天已经亮了,山下炊烟飘起,石头爬上南山山顶,用大锤敲碎了山顶的石头。碎石滚落山脚,声音刺破薄雾,传进每一个族人的耳中。
风停了。
石头独自一人向西,越过三座大山,趟过两条大河,跋涉荒漠,越过沼泽他遇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袍,佝偻着身子,指甲长过手指,满脸皱纹的女巫,女巫告诉他,往西走上七七四十九天,翻过黑色的山,趟过绿色的河,有一片金黄色的草原,草原上有一棵神树,你要的答案就在那儿。石头记在心头,背上弓箭出发,终于在第四十九天的傍晚,来到那棵大树下。树上站着一只七彩的鸟,石头搭弓射箭,七彩的鸟飞向天空,落下一支七彩羽毛以及一枚金色的蛋。
石头带着这根羽毛和那枚金色的蛋,回到了部落。据他离开,已经过去了三年。
石头踏进家门,他的妻子生下一个男婴,起名,凤。
第二天一早,石头将那七彩的羽毛与金色的蛋,放到南山山顶。山谷依旧没有起风,那个晚上,族人做了同样一个梦。梦里一只七彩的鸟,守护在那金色的蛋旁。
石头和族人定了一条规矩,不上南山。
凤在北山的山坡上奔跑时,所有的族人都能看见凤变得更高,也跑得更快了。凤追赶着羊群,羊儿跑不过他;凤去追那躲闪的野兔,野兔被吓得躲进洞里不出来;凤又弯弓射那天上的老鹰,老鹰丢下嘴里的狐狸,飞过山头。凤跑过村庄时,族人能听见隐约的风声。
石头听见传言,凤能与百兽交谈,知世间万事。石头看到,凤经常一个人坐在北山的山顶,一言不发,望着南山。山上的牧羊人告诉族人,凤像个傻子一样,听不见别人说的话。族人这才发现,凤从来未和任何人说过话。凤,是一个哑巴。
凤,依旧每天爬到北山上坐着。从北方过来,翻过山顶的商人,向凤问路。凤领着商人进了村落。晚上商人,离开了。凤也失踪了。族里的人打着灯火,漫山遍野的寻找。石头看见南山的山顶闪着金光,凤顺着那金光,走下南山。
凤走进人群中,径直来到石头面前。
“瘟疫来了,带着大家离开这儿吧。”
凤原来会说话,瘟疫也真的来了。整个村子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晚上,族人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金色的蛋不见了。
第二天,族人聚集到石头的房前。“一定是商人偷走了金蛋。”“唉,那可怎么办哟,难不成真的要离开么?”“凤一定给他指了路,不然商人怎么上得了山。”族人开始把矛头指向凤。石头要给族人一个交代。
任凭人们怎么问,凤都没有开口再说话。石头领着族人,带着凤上南山。
金色的蛋还在,族人面面相觑。石头决定,将那蛋打破,分给族人,或许能赶走瘟疫。石头举起锤子时,天空出现一只七彩的鸟。鸟的叫声尖锐,响彻云霄,翅膀扇起大风,四面八方的飞禽走兽聚集而来。石头扔下锤子,领着族人向山下奔去。到了山脚,才发现凤不见了。没人再敢上南山。
七彩的鸟绕着山顶飞了七天七夜。在第七天的傍晚,西方的天空绚丽多彩,南山山顶发出耀眼的光,比那日落的夕阳,更加炫目。族人看见,石头背着弓,出现在山顶。
耀眼的一道光,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山顶七彩的鸟,变成了两只,围绕着南山的山顶飞舞,羽毛艳丽,叫声婉转清脆,似一唱一和,一问一答。太阳落下西边,晚霞映红半边天,两只鸟向西飞去,鸣声不断。山谷吹来一阵大风,风沙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借着最后的光亮,族人看见,山顶伫立着一块巨石,一如当年老姜头的化身。
大风吹啊吹。吹走了瘟疫,吹走了上南山的石头。只剩下一片七彩的羽毛,还压在山顶的巨石下。不知何时,有人在那巨石上刻了字:“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