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姨,”正排队给堂妹接孩子,突然间听到人群中好像有人在叫我。一回头,见一个戴着黑色口罩,扎着高高的马尾的姑娘挤到我身后,从那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我看出了她的惊喜和激动,一件蓝色的短牛仔上衣配上黑色紧身长裤。谁呢?听声音是那么的熟悉,满满的亲切的乡音,我在脑子里迅速的搜索着,可那口罩遮住了脸,我实在是没办法辩认出来。
“把口罩取了,我猜不出来,”我笑着伸出手轻轻取下她遮在脸上的口罩,瞬间那张熟悉的脸让我也忍不住惊喜的叫了一声,尽管时光已经过去了有十几年,尽管她已经褪去了当初在农村时的的那份天真和纯净,但除了成熟一点,除了略施粉黛,和少时也没发生多大改变。在她那满含喜悦的,白晰的脸上,我发现了她眼角细小的皱纹,长长的眼睫毛忽闪着,有种湿湿的东西渗了出来。
“你来这?”我知道她已经再婚,但对象好像不是本地人。而且我听说前几年她受伤了,这会儿活蹦乱跳地,我也就放心了许多。
“我来接孩子,孩子三岁了,在这上幼儿园呢。”她说话的空隙迅速转过身,用手中的口罩拭去了眼角快流下来的泪水。我正想问问她目前的状况,大门开了,我们在匆匆的人群中,又被挤散了!而有关于她的点滴记忆却被今日的偶遇给瞬间如那干柴般被点燃了起来,犹如昨日一般。
“胖姐姐,胖姐姐,”女儿在一个小女孩的怀中挣扎着,一边亲昵的叫着。“叫盼姐姐,”我在一边纠正着,女儿依旧“胖姐姐,胖姐姐”的叫个不停,谁让老公家乡的人总分不清前鼻音和后鼻音,碗碗念旺旺,盼盼念胖胖,饭饭念放放,钱念墙,女儿老跟在父亲后面喊“爷爷,爷爷,我要墙墙(钱钱)买好吃”,经常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那时候女儿一岁,刚学会走路,这个叫盼盼的女孩比女儿大了十岁左右,是村子里一个堂哥的女儿,大概当初她父母在连生俩个女儿后希望再给她生个弟弟,岂料又生了一个女儿。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那时的她,已经学会了做饭,洗衣,从春天开始,堂哥堂嫂成天开着机子在地上忙碌,有时候去了远处的承包地不回来,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家里就留下她们姊妹三个,她和已经辍学的姐姐除了帮父母喂养家中的牲畜,有时候轮到地上浇水的活,她也能干。时常见她车后捎上半袋化肥,一手拿个铁锨,一手扶车把,像个小大人一样在田埂上风风火火地乱蹿。
每次女儿跟我回娘家,父亲接我们的车子刚进村,她领着妹妹和村子里的几个女孩子大老远就跑过来跟到家门口,等车子停稳,她就抱起女儿,到村子里疯玩。那几年,我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和母亲呆在一起,女儿从说话口音到生活习惯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娘家人。
到了放假的日子,每天刚起床,盼盼就会不失时机的出现在我们家,帮着光屁股的女儿穿好衣服,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女儿像个小野人一般,跟着大群孩子们走街串巷,吃着百家饭,和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哄得嘴脸熟。到了日落西山,父亲才去把她找回来。
有时候远远地,我看她们几个半大小孩子把女儿放到自行车前面的车梁上,一只手抓住车把,一只手把女儿紧紧的搂着,看的我心惊肉跳,待我到了路边,她们已经骑车不见了踪影,不大一会儿,就见几个人骑着车,每人车后捎着一大捆的草,摇摇晃晃从远处过来。我忙挡在路中央,她一只脚很快落地,把女儿放在地上,小家伙兴奋的满脸涨得通红,小脸像个小花猫,肯定又吃了啥东西。我连哄带骗,女儿就是不愿跟我走。
很感谢这些孩子们,给了女儿一个欢乐的童年。门前的苜蓿地,村西的场院,邻村的果园,远到村西的沙枣林子里……留下了她们欢快的踪影。
在女儿四岁时,我带她回城上学。每过几周我回去看父母,女儿打个照面就跑的无影无踪,总要跑去看她的盼姐姐,一齐玩的几个掉着鼻涕的孩子,也一天天的长大了,小脸开始洗得的干干净净,不见了初时模样。
零八年后,随着父母离开家乡,我似乎很少回家乡。听说盼盼初中毕业后,考上职中,可她中途自己辍学,去外面打工了。我不仅有点惋惜,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那么傻呢?女儿时不时会问起她的情况,都被我搪塞了过去。
几年前,父母回家,我们几个也回了乡。我忍不住问婶婶盼盼的情况。婶子说,你不知道,太惨了!在外面打工,认识了一个外地小伙子,才刚刚十八岁就结婚了。婚后不久生了个女孩。不知道得啥病,婆家不要了!还被打了一顿,送娘家了。我唏嘘不已,恨男方家的无情,也责怪她年少无知,又深深为她遭受的不幸而感到心疼。后来听说堂哥堂嫂花了好几万块钱,才给女儿做了手术,在家里养病呢。因为那个时候,母亲忙着新农村般家,几天时间匆匆忙忙的,我也没顾上去看她。
刚巧八婶来领孩子,我追问起了盼盼的近况。八婶告诉我,她后来再婚了,这次的对象条件不好,婚后听说去了云南那边打工。孩子到了上学年级,她回老家准备赔孩子读书。也许是有了自己这些年的不幸遭遇,她也认识到教育的重要性吧!她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几岁,却过早经历了这么多的人生波折。
我回屋,翻开女儿小时候和她在苜蓿地里唯一的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她,穿着白色的短袖,塞到那条有点肥大的黑色的裤腰中,厚厚的流海遮住了双眉,两眼清澈如流水般。女儿穿着一条米黄色的裙子,头顶扎俩个小啾啾,有点惊恐地瞪大双眼,站在她的胖姐姐前面,身后是长得一人高的紫花苜蓿。我仿佛又听见女儿在喊“胖姐姐,胖姐姐,”“叫盼姐姐,”“胖姐姐,胖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