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周霄
很长一段时间,居住在老宅。那里,客厅并不宽敞,一张沙发、一张长方形的茶几、一张正方形的餐桌、一台挂壁电视机,已经显得很挤。其间,还到处放置着我的书,沙发上、茶几上、餐桌上随处可见。妻,总是不厌其烦的帮我把书整理到睡房里的书桌上,我还没好气地怪她——这样会让我找不到我的书。
我爱读书,也爱买书。学生时代,自己宁可省吃俭用,也要用剩下的钱去买书,那时的我,好像着了魔一般,看到一本好书,若是买不到手,常常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袁子才说:“书,非借,不能读。”我却有个怪癖,不是自己的书,就静不下心,读不下去。为了买到实惠的书,我常常到旧书摊去淘书,无意间翻到一本中意的书,便会为之欢欣不已,那些书虽然陈旧了些,但泛黄的书页,淡淡的墨香依旧让人沉醉不已。大学四年下来,没有积攒下多少东西,书,倒是有满满几箱子。工作之后,我更是爱书如命,当当网、淘宝、京东都是我常逛的网站,我一般会在各大实体书店先看好要买的书,然后在网上有优惠活动时,打折购买。十多年下来,书,堆满了小小的老宅。
有一天,有几个朋友来我家做客。彼此,坐在客厅听着音乐,抽烟、闲聊时,突然,有个朋友说道:“哎,你这,这么多的书,怎么没想到弄一间书房啊?”
随性惯了的我,这才有了这个想法。适逢,新房也在年前拿到了手,于是,辟一间书房的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新房在六楼,一百五十平的户型,比老宅宽敞许多。其间十平米左右,辟了间书房,浅咖色的木质地板,南面、西面是栗色的书柜,北面是大大的飘窗。启窗而观,不远处是住宅区内的景观,方圆数十平的小丘,有亭翼然其上,周围杂植红色的鸡爪槭、白色的广玉兰、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草;近处俯看,是几棵高大茂盛的法国梧桐,一片小型的生活广场,几张长方形的木质条凳,几只欧式的风灯,环境优雅。书房的窗台上,摆弄着几盆花草,君子兰、香石竹、人参榕是必须要有的。平日里,拉开窗帘,光线充足,视野通透,柔和的阳光斜射在红橡木的书桌上,古色古香。书桌,是朝东的,左边是电脑,中间摆放着挂满毛笔的二龙抢宝的笔架、方形的端砚和两枚随形章,右边随手放着几本百读不厌的书籍——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惶然录》、渡边淳一的《遥远的落日》、萧默的《建筑的意境》。书桌的玻璃下,压着几幅和笔友的照片,还有我的座右铭“读书,让眼前的世界更加清晰”。再远处,东面的墙壁上悬挂着春、夏、秋、冬四幅朋友执笔的国画条屏。墙壁的一角垂下几条绳索,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纸片,这些纸片上有零星的创作素材,还有偶得的几句小诗。
书柜很高,从上至下共有七行,这里放着我十多年来积攒下的大部分书,书不仅多,而且杂,天文地理、文史哲经、辞典词典、科普知识等等,有连环画,有搞专业研究的用书,也有教学用书,还有一部分是中外名著,另有少部分则是文友的赠书。最上边的是古代文学,《诗经》、《楚辞》、《二十四史》、《左传》、《战国策》、《东周列国志》、《资治通鉴》、《史记》、《汉书》、《后汉书》等都陈列其间;次下是中外哲学心理学,《论语》、《孟子》、《泰阿泰德篇》、《理想国》、《梦的解析》、《荣格作品集》、《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九型人格》、《怪诞心理学》等;再往下是现当代文学及中外名著,陈忠实的《白鹿原》、鲁迅的《野草集》、《席慕蓉散文集》、刘白羽的《红玛瑙集》、冯骥才《一百个人的十年》、《叶芝诗选》、《特朗斯特罗姆诗选》、《巴列霍诗全集》、《三国演义》、《卡夫卡全集》等;倒数第二第三行,则被我放置着我最喜欢的文学历史类书籍,如钱穆的《中国历史精神》和《从中国历史来看中国民族性及中国文化》、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等;作为书柜的基石,最后一行,安放了些和宗教相关的书籍,如《圣经》、《华严经》、《塔木德》等。为了防止,天长日久书被虫蛀食,我在其间放了些樟木条和芸草叶,据说,古人藏书就常用樟木书架,没有樟木书架的又常常把芸草夹在书籍中,这淡淡的樟木香和草叶香,也就是“书香”最早的由来了。
书房安置好了,却又为书房的名称烦恼。倒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是想借此禀明读书人的心志。扬雄的“玄亭”、诸葛亮的“茅庐”、刘禹锡的“陋室”、陆游的“老学庵”、蒲松龄的“聊斋”、梁启超的“饮冰室”、周作人的“苦雨庵”、现代著名语言学家王力的“龙虫并雕斋”,每个斋号都代表着主人所寄予的志趣,或以自勉,或以寄情,或以明愿……一天,去扬州瘦西湖旅游,大门口一幅李逸休撰写、其女李圣和所书的对联打动了我。其联写道:“天地本无私,春花秋月尽我留连,得闲便是主人,且莫问平泉草木;湖山信多丽,杰阁幽亭凭谁点缀,到处别开生面,真不减清閟画图。”回想自己,平日忙忙碌碌,像猴子掰玉米,没有心灵深处的沉淀,又能收获什么呢?不断地追求,得到后又随手丢弃。不若,做个江山闲人吧,反正日月江山恒无主,得闲便是主人。这么一想,就给自己的书房取了个风雅的名字——“得闲斋”。
“得闲斋”,于我是一间精神的居所,一座生命的禅床。孔子、庄子、李白、陶潜、香山居士、东坡居士、六如居士、随园老人,都是我身边最亲密的知音;鲁迅、茅盾、郁达夫、沈从文、巴金、叶圣陶、郑振铎,都是我灵魂的导师;卢梭、沙翁、狄更斯、德莱塞、罗曼·罗兰、莫泊桑、巴尔扎克、村上春树,都是我邀请来的贵客上宾。小小的书斋之中,天地无限广阔,思绪无限绵长,有人生荣辱、有哲人诫语、有青史壮举、有五岳三山,有雄才大略、铁血狼烟,有隽永辞章、人生智慧;西南两排书柜,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古典与现在,沉稳与灵动,单一与多元;外国的、中国的、古代的、当代的,这些书籍就如同朋友一般,只要我走进书斋,他们就会和我交流,从不拒绝我的拜访,他们沉默而高贵,亲切又深情,在我痛苦时给我安慰,在我得意时给我警醒。我的小小的书斋,这里没有酒吧的奢华,没有舞厅的热闹,但有着空明清远的意境,让我安心,让我沉醉。“我可以关起门来,看我爱看的书,写我爱写的文章”,我对自己说。“即使街道上汽笛声声,即使楼道外脚步频仍,这些都被隔绝在外,与我无关”,我对自己说。
我喜欢在“得闲斋”里的每一段时光。在这里,我可以泡一杯咖啡,翻几页书,度过慢慢地悠长的时光。或者,什么也不用做,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看着墙角悬挂的卡片,想着或不用想着,都是一种幸福。天晴时,阳光照着我的小草;下雨时,雨点敲打着我的玻璃窗;在书房里的世界,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走进书房,我有如一个农夫,走向一片金黄色的田野;有如一只蝴蝶,飞向一块五彩斑斓的花海;我,从繁杂的琐事中走出来,走进书房,就走进了一个灵魂的世界,熨帖、安详、宁静、舒畅。书籍是青山,层层叠叠,等我三山五岳攀登;思想是野花,朵朵片片,一旦春风吹过便疯狂地蔓延;或者安安静静地,让一切休歇。
古人云:“丈夫拥有万卷书,何假南面百城!”奥地利作家茨威格说:“一个人和书籍接触得愈亲密,他就不仅用他自己的眼睛来观察,而是运用着无数心灵的眼睛。”在喧嚣尘世穿行的我,需要的不是一张普通的、安稳的书桌,而是一张能容纳下情感与志气的书桌,这样的书桌必须有一个足够大气足够幽雅的安放之地,好让所有的激荡与冲突、繁琐与纷乱、喧嚣与落寞,都有一个归拢的秩序。
所幸,我有我的,“得闲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