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直以为我的父母之间是没有爱情的。这种感觉在我的妈妈去世之后更强烈了。

妈妈离开这个世界时，我读初三，当时我正在学校上课，家人都瞒着我，等我回到家时，家里的灵堂都已经支起来了。当我看到灵堂中央的桌子上，妈妈的黑白照片摆在那里，她在照片里慈爱地微笑着看着我时，我的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板上。那种失去最爱的人的感觉太痛了，痛到虽然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年，我仍然想起来就胸口痛，有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清楚地记得我妈去世时，我爸一滴眼泪没掉。他只是沉默着处理着家里的大小事务。说实话，当时看到我爸这个样子，我内心其实是有些生气的。我妈在世时，虽然跟他的感情不太好，可我妈一直忙里忙外，对这个家尽心尽力了啊。他怎么就这么薄情呢？

后来，我从奶奶那里得知，我爸和我妈当年结婚前只见过一面。我爸长得高大帅气，脑袋聪明，很会做生意，在外面很受欢迎，在他结婚前曾有年轻女人给我爸写情书，可那情书最后落在了我奶奶手里。而我妈却长得瘦瘦小小，相貌普通，我爷爷奶奶当初就是看中我妈文静老实，做事麻利。于是，在我爸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的情况下，由我爷爷奶奶做主，我爸就把我妈娶进了门。我想，我爸大概一开始就不怎么满意我妈吧？要不然他应该会表个态。

从我记事起，我爸就经常很晚才回家。就算回到家，他也很少跟我妈说话。我几乎没看到他们两人有任何亲密的举动，最多，也就是有次照全家福，我爸被摄影师要求搂了一下我妈的肩膀。他们之间客气生疏得像陌生人。

二

我妈在我读初三那年检查身体，查出已是肺癌晚期。我爸陪她的时间多了一些，可是大部分时间，我只看到他默默坐在那里看电视，妈妈在病床上躺着，两个人一天到晚沉默着，话都很少说一句。

我想，他们之间大概就只剩责任感了。要不然，真相爱的夫妻，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难道不应该有很多话说吗？

妈妈走后，家里就只剩我和我爸。我上了高中，我爸生意很忙，所以，我经常放学后回到家就一个人呆着。

一个人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我妈在的时候。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已经走了，无论我再怎么想她，她也不会回来了。有时太思念妈妈，我就开始幻想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我看不到的世界。她能看到我，只是我看不到她。她其实一直都在我身边陪伴着我。

我爸经常回到家时，我已经睡着了。偶尔我没睡着，就会闻到他身上很浓的酒味。我爸跟我的关系也很淡薄。平时，我们之间也很少交流。

高考报志愿时，我选了一所离家远的学校。以前我妈在时，这个家还是有一点温暖的。可是没了她之后，整个家就冷清了许多。我不想总是跟我爸两个人像幽灵一样在空荡冰冷的房间里互不理睬穿梭来穿梭去。

我想考上大学之后，以后我再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好好养活自己吧。反正我对我爸的生意没多大兴趣。这些年来，他对我妈还有我，一直都寡言少语的，我甚至很少看到他对我妈和我笑。他的世界里只有生意和赚钱。

三

大一放暑假时，我在学校拖了又拖不肯回去，后来我接到了奶奶的电话，她试探着说我爸又找了一个伴，问我接受不接受的了。我一听，立刻挂掉电话买票回家。

一到家，我就发现我妈的黑白照片被收了起来。家里的摆设也跟以前不同了，门口还多了一双女士拖鞋，屋子里满是饭菜香，我爸和一位陌生阿姨正在厨房里说笑忙碌着，以前我从未看到他和我妈这样过。我的火气“噌”地一下涨了起来。

我故意把包一下扔在了桌上。我爸和那位阿姨一看到我全愣住了。我爸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阳阳，你放假了？”我爸问我。

“对呀，不放假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快就把我妈忘了呢？”我故意怼他。

我爸站在厨房里看着我，他没说话。

“你就是阳阳吧？我经常听你爸说起你。”陌生阿姨笑着跟我说。

我看着她那张笑脸，虽然她挺和蔼的，可我压根不想跟她说话。我捡起包直接回了房间。

后来，为了阻挠我爸和她在一起，我又做了一些现在想来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比如，我把她的拖鞋扔了，还故意不吃她做的饭。这阿姨脾气倒是挺好，她始终乐呵呵的，没说我一句。可她越这样，我越讨厌她。

四

暑假快结束了，我走的前一天晚上，趁我爸不在，进了他的房间。我看到妈妈的梳妆镜，想起她以前经常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发。然后我打开了梳妆镜下面的小抽屉。那里放着一部诺基亚的直板老式手机。我一下就认出了那手机是妈妈生前用过的手机。

我拿起手机一看，它居然充满了电。手机里只存了我爸一个号。信息箱里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我爸昨晚发的：玲，阳阳明天就回学校了。

玲是我妈的小名。

我妈走了快4年了，她手机我以为早欠费停机了，没想到我爸一直在给她充话费。原来，他一直没忘记我妈。

我的鼻子有些酸。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第二天早上，我爸一大早就起床送我去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我即将进站时，我爸拉住我：“阳阳，你要真不同意，我以后就不跟她处了。”

我没说话，提着行李进了站。

到了火车上，我拿出那部老式手机。一条一条翻看着我爸发给我妈的信息。在看到那条“玲，你走了20天了，我一直哭不出来。但昨晚我喝醉酒把我兄弟当成你，抱着他哭了一晚上，你说丢人不丢人？”时，我笑了，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对面的乘客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回了一条信息给我爸：“你们好好处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