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是个老好人,虽说只比我大一岁,但辈分比我高,我得管他叫五叔。因为年龄相仿,又是隔壁邻居,吃饭时,蹲在门口的树荫下,比看谁吃得快,吃得饱,有时还拍着肚子,看谁的肚子吃得又圆又大。上学时,相互喊叫,放学时,结伴回家,一会儿见不到五叔,就像缺少了什么,于是,五叔便成了我儿时的好友。
每当星期天或节假日,五叔都会带着我去村前的小河边抓鱼或捉螃蟹,五叔胆子大,挽胳膊卷腿,赤脚跳在河水中,他说:越是草多的地方鱼越多,只要五叔说逮住了,他就会咬紧牙关,将手中的鲫鱼,黄鳝或螃蟹什么的,用力摔在河岸上。我胆子小,站在河岸上,负责捡五叔抓到的战利品,鱼和黄鳝,虽然通体光滑,但不会伤人,随手捡到小桶里就算完事儿了。一旦遇到螃蟹,我就会哇哇大叫,这时候,五叔就会乐得屁颠屁颠的。如果小桶抓满了鱼,即刻赶回家中,炖汤喝或炒着吃,又嫩又鲜,那味道别提多香了。
因为五叔胆子大,后来又跟老喜学会了逮蛇。偶尔,五叔也会带我到村后的山上去扒蝎子,逮长虫(蛇),小时候,五叔家里穷,但五叔很有蝎财,每次都逮的比我多,不是一小瓶,便是一小袋,要是运气好,还能逮到一条四五尺长的蛇。说来也怪,那蛇见了五叔以后,既不跳,也不咬,五叔不是挽在手脖儿上,便是挂在脖子上。我干哈都不中,每次最多只能扒到一二个蝎子,既是看见了,也不敢动手抓,只好喊五叔来帮忙,五叔也很怪,他对着蝎子吹口气儿,不捏蝎子的尾巴,专逮蝎子的头,蝎子也不螯他,他很熟练的把蝎子装进瓶子里。
下山时,五叔像凯旋归来的将军,手里掂着蝎子瓶,脖子上挂条大长虫,男女老少看见他,都吓得哇哇叫,我远远跟在五叔的屁股后,偷偷笑着看热闹。 五叔把逮到的蝎子,拿到小商店卖了换成钱,不是买两个本,便是买两支铅笔,偶尔也会买两块糖,每人一份,五叔从来没有忘记我。有时我不要,五叔还不乐意:给你就拿着,我是你五叔,听了五叔的话,我心里既高兴又难受,我心疼五叔可怜,家里虽然穷,但五叔人好,心好,是我心中最亲近的人。
五叔虽然逮蛇,但五叔从不伤害蛇,那蛇虽然呼呼吐着蛇信子,见了五叔像朋友,从来没有伤过他。五叔偶尔抓到蛇,首先把玩一会儿,不是挂在脖子上,便是放在肚子上,亲热一阵后,小的放生,大的都被老喜拿去吃,随便给五叔几个糖块,二个硬币,有时啥也没有,发烟给五叔抽,五叔不会那一口,老喜哈哈一笑,也不说个谢字,白捡一个大便宜。
老喜是个转业军人,在部队学过开军车,转业后,到运输公司当司机,这家伙喜欢吃野味儿,每逢周未节假日,扛着一杆土猎枪,经常到后山去打野兔,逮山鸡,万一抓到一条蛇,老喜会高兴好几天。逢人便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唯有蛇肉最鲜嫩,红烧吃,炖汤喝,再来两口小酒,别提有多惬意。 老喜小俩口,日子过得像神仙,村里人都很羡慕。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俩口子己经结婚十多年,老婆为他杯过四次孕,无论男女,生下来一看,不是没鼻儿,便是兔唇儿,没有一个养成人。
有一次,老喜到后山去打野味儿,他发现一只兔子,一口气追了三道山梁,开了二枪没打中,忚觉得自己很没面子,自己好坏当过兵,扛过枪,连只兔子都打不中,你说气人不气人?老喜不死心,把兔子撵到沟档里,那兔子又惊又怕,望着老喜手中的猎枪,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它怕老喜没看懂,竟后腿直立,给老喜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老喜一看笑了:你这货是成精了,莫说你给我磕头作揖行军礼,你就是开口问老子喊爷,今天也要杀吃你。
枪响了,老喜看得清清楚楚,那兔子一头裁倒在沟档内的红薯地里。谁知他走近一看,做梦也没有想到,本家堂哥,正捂着腿肚子疼得哇哇直叫。 老喜心一惊,急忙将堂哥背到诊所里,取出腿肚里的散弹子,自己打着自己的嘴巴说,算我见鬼了,亲眼看着是只兔子,没想到却误伤了堂哥。堂哥是个老实人,堂哥说,老喜?兔子也罢,堂哥也罢,都是条活性命,你天天背着个烂杆枪,山前山后,伤害了多少条性命?今天是伤了堂哥,万一伤住别人,你想想那是啥后果?我劝你尽早收手吧,如果杀生太多,你会遭到报应的…
老喜一脸苦逼样儿,一个劲点头向堂哥道错,他怕事情闹大,往堂哥口袋犟塞了二仟元,让堂哥补补身子,养养腿伤,庆幸没伤到骨头,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回到家,老喜咬牙把猎枪砸得稀巴烂,心中发誓,这辈子永不杀生。
谁知,这年夏天,风雨过后,惊天一个炸雷,从天降下碗口粗一条大虻蛇,足有丈余长,半死不活的,落在村口的打谷场上,正艰难地蠕动着身子向河边移动。村里人吓得要命,老喜跑去一看,好久没吃野味儿了,他馋得要命,一杠子砸在蛇头上,那蛇扭了扭身子,便直挺挺地死了。老喜把它弄回家,剥了蛇皮挂在墙壁上,天天红烧吃,清炖吃,美美享了几天口福,便赶回运输公司去上班。
那天中午,老喜给百货公司送完货,正唱着小曲路过龙泉沟,眼前的一幕却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沟坡的路中间,大蛇小蛇爬了一层又一层,一条大虻蛇,正张着血盆大口,横着拦住了他的去路。老喜本想加大油门闯过去,可眼前一黑,却像掉进了无底深渊。 等老喜醒来时,知道自己出了车祸。腿也摔断了,脸也摔破了,在医院住了没几天,腰里却长了一圈蛇胆疮,起初是一层水泡,后来疮口溃烂,临死时,腰都烂透了,能看见脊梁筋。人们说:老喜这辈子杀生太多,不该吃了那条正在渡劫的蛇精肉,这是遭了报应,蛇精来找他索命哩。
从此,村里人也再不敢逮蛇了,那天,五叔对我说:你说怪不怪,每天睌上睡觉,总有一条小青蛇,有碟子那么一小盘,不是盘在油灯下,便是卧在我的枕头上,有时干脆钻进我的被窝里,盘在我的肚皮上。
我说五叔,你可别吓我,那有这种怪事儿?五叔说,都半个多月了,自从老喜死后,我就没有逮过蛇,如果你不信,今天晚上你去看看?肯定卧在我的枕头边儿或被窝里,我知道五叔不会说瞎话,心里又害怕,就把这事儿说给母亲听,母亲告诉了奶奶,奶奶说五叔有手好闲,整天好玩蛇,挂在脖子上,到处跑着吓唬人,现在你怕了?
于是,一家人逼着五叔,跪在床面前,对着卧在自己枕头边儿那条小青蛇,连磕了三个一头,并许下诺言,从今往后永不逮蛇,玩蛇,也不伤害蛇,你走你的路,我睡我的觉,大家互不伤害。说来也真灵,眨眼工夫,那条蛇便不见了踪影。
前年秋天,五叔在地里种庄稼,身前身后时不时会听到小孩的哭声,一连三四天,特别是夜深人静时,哭得很惨人,很伤心,村里人都很害怕,五叔胆子大,头上戴了个矿灯,夜深人静时,轻手轻脚,寻着哭声找去,却意外发现两条七八斤重的大头鱼,五叔看了很可爱,于是,就抱回家里养着,后来有人掏钱要买去杀肉吃,五叔说啥也不依,活活两条性命,养着是个玩艺儿,我宁愿放生,也不会卖给你杀肉吃。
后来,听老辈人说,这叫娃娃鱼,如果带到动物园,不但能养活,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五叔抱着试试看的心里,就把它送到了动物园。动物园管理人员告诉五叔说,这是受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学名叫娃娃鱼。不过它喜静,生存环境要求高,动物园原来养有四五条,饲养管理员换了好几个,可养着养着就剩下一条了。
动物园领导问五叔,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来,管吃管住,每月给你开工资。五叔说,我回家交待一声,最迟后天赶过来,我保证能把它养得活。(未经作者同意,本故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