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伦敦,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从白天到黑夜,漂洋过海。
沈清修早已安排好下榻的酒店,陈伯在与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暗夜摘下墨镜,上面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她推着他入住套房内,里面有书房、客厅、卫生间、会议室、客房。
“我们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其他的行程再做安排。”
他脱下纪梵希黑色西装,露出白色挺括,熨帖的衬衫,端着一杯蓝山咖啡,坐在那里,看着她笑。
她上前箍住他的颈部,像条树懒一样蹭着他的背,环视了一圈敞阔豪华的卧室,她说,“未免住的太过奢侈了些。”
“难得我们一起出来度假,不与你分享,我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呢?”
“什么都比不上你珍贵。”她吻了吻他脸颊。
第二天,三人前去已经预约好的医疗研究院,经过白金汉宫前,有王宫卫队的仪仗表演,红黑制服,庄严肃穆。
伦敦的天气属海洋性气候,温和湿润,没有炎热的季节,常年多雨。
暗夜非常喜欢这里的气候。
街上行人,无论男女,都喜欢戴帽出行,时尚雅观,大概最原始的时候是出于遮挡伦敦雾雨的原因吧。
院长出来相接,他与沈清修是忘年之交。
走进研究室时,走廊两旁陈列的是动物的内脏和肢体,并且室内散发着一种研究药水的味道,暗夜几欲呕吐,他心细,嘱咐陈伯带她去附近公园散心。
她坚持陪他,不肯离去,奈何实在是见不了这些血腥内脏之物,于是,自己独自去附近公园等他,陈伯留在研究室可以帮助他移动。
公园里人很少,有成群金发碧眼的小孩在玩喷泉,几个流浪画家在广场为行人作画,她坐在台阶上,喂广场的鸽子吃东西。
她在长裙外面,罩了一件羊毛呢子大衣,黑色,中分微卷的头发。
忽然有一个人走到了她面前,她抬起头来,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没有任何偶像剧式的相逢,以及史诗般曲折艰难的浪漫遇见,他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出现了,像是都市男女下班之后来接对方回家一样,轻松,自然。
“岸西?”她站起来,不可置信。
“好久不见”他双手放在裤子口袋,笑颜问候。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墨绿衬衫,外面罩着暗红套头宽松毛衣,下身是黑色布裤,均出自法国时尚设计师之手量身定制。
“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隔了大半个地球还能遇见……我现在是不是该称呼你为沈太太了?”他看了会天,又看了会广场上的白鸽,最后停顿了下,假装不经意说道。
“你依然可以叫我暗夜。”
“你和他一起来伦敦的吗?”
“我陪他来治疗他的双腿,你呢?”
“我来欧洲旅行,这是我的第三站,下站去爱尔兰。”
“一个人吗?”她说。
“你的语气和我姐姐东裳真是一模一样。”他笑。
“那有机会一起认识下。”
“没有你,我宁愿一个人。”他忽然看着她说道。
她摇摇头,“我们今生不可能。”
“不管怎样,能在这里再见到你,就是莫大的惊喜。”
“我也是。”
她看了看时间,想到这个时候清修应该做完检查了,于是,起身离开。
“我有一个好友,他是医学博士,专业是骨髓研究,正好在伦敦,或许他可以帮得上忙。”他说。
她止住脚步,回头,“我会与清修商量下。”
他这才舒一口气,他怕这一别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留了一个电话给她,方便她与清修联络他。
异国他乡,忽然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这种感觉犹如九死一生过后的庆幸和欣喜,能再看她一眼,哪怕他在她眼里不过沧海一粟,也值得。
回研究院的途中,她路过街边一处流浪画家的摊前,看见一副人物素描画,她停下了脚步。
5.
画中人物的脸部轮廓实在太像一个人了,她不禁上前问道。
“请问,这幅画的主人是谁?”
“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她有事刚刚离开,明天她来取画。”满脸络腮胡子,蓝色眼睛,萎黄长头发,穿着褐色毛衣外套的中年画家用英文说道。
她离开过后边走边想,她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她如何凭空出现在这里?她决定明天再来一趟。
沈清修做完检查,陈伯推他出来,她上前握住他的手。
他摇摇头。
陈伯说:“院长也无力回天,看来,是白跑一趟了。”
良久,她忽然想起来:“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他看着她。
“今天遇见岸西,他来伦敦旅行,有一个医学博士的朋友是做这方面研究,也许我们可以一试。”
他皱了皱眉,“茫茫人海,你竟然可以再次遇见他?”
“清修,现在不是我们计较这个的时候。”
“我相信你。”
第二天,三人见面。两人握手之际,眼睛里蕴藏的情绪,用战场上双方主帅相斗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沈清修与杨博士在医疗室做研究。
在这等待的间隙里,岸西请她一起去看一场手工艺术展,这是他两共同的喜好。
她想到今日要去那画家的摊贩前,于是决定一起前去。
果然,她在那里,与暗夜四目相对时,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穿着一身Chanel白色蕾丝裙,如瀑长发,妆容精致,她依旧是那个清丽如仙的白璧。
暗夜看着她,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些冷淡,但是,她又是想念白璧的。
“这些年,我很想念你。”她说。
“你是早已知道我们在这里,为什么不与我们见面?”
“是的,那天我就已经看见了你,于是才等不及肖像画完成就匆匆离开,暗夜,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面对你们。”
“你还在耿耿于怀当年清修的意外,是吗?”
岸西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但他的修养决定,他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插手问东问西。
她低下头,默认。
“我可以去看看清修吗?你放心,我不会再任性了。”她有些诚惶诚恐。
“当然。”
这条“赦令”让她有些激动,紧紧抓住暗夜。
暗夜与她坐在广场旁边的长椅上,深秋的光线照在她们的长发上,泛着细细碎碎的金光,一切,美的像一幅印象主义油彩画。
“当年清修住院后你去了哪里?自那以后,我对你一无所知,再也没有你的消息,我曾经试图回去找过你,终究没有找到你。”
“我有经常偷偷去看望你和清修,只不过没有脸面进去,后来,清修知道了,在你外出买东西后,他与我深谈了一次。我告诉他,父母要把我送去国外念书,我跟他不可能有将来。此后,我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来到英国后,我主修舞蹈专业,现在在歌剧院里做舞者。暗夜,这些年,我很想念你,但……我又不敢去找你。”
此刻,她像一个做错了事,不敢回家面对父母的小孩,眼里是脆弱和愧疚聚集成的汪洋,往事一浮出水面,便风云大作,大雨倾城。
回到医院,已是黄昏。
“结果如何?”暗夜问杨博士。
“并不是没有希望再治好,只是成功几率为五成。”
“如果不成功会如何?”
“会丧失性命。”
她后退了几步,然后紧抓着岸西,“杨先生还有其他办法是不是?”
岸西摇摇头,“暗夜,这并非我能控制的。”
这时,沈清修一眼看见了后面的白璧。他忽然有种停止了思维的错觉,天地间,电光火石间,有一种踏遍千山万水终于找到她的感觉。
他上前去,声音略微颤抖,“小璧?”
她有些不敢见他,躲在暗夜的身后。
他挣扎着要起来,走到她身边去,眼看他要摔倒,白璧上前去扶住他。
暗夜深吸一口气吩咐陈伯送他回去。
“是,夫人。”陈伯一心向着暗夜,这种场景,他想帮暗夜。
岸西瞪大眼睛看着她。
晚上,深红色沙发里,暗夜看见他独自坐在那里,手上拿着的是高中时全班的毕业照,那个时候,他站在她们俩中间,高出一个头,面貌清俊,脸上浮着笑容。
“你不该让白小姐来见他。”岸西坐到她面前来,给她带来了一瓶桃子味鸡尾酒。
“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清修的朋友,我没有理由拒绝,况且我也想知道清修的答案。”
“你有理由,你现在是沈太太。”他似有些懊悔,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不是沈太太,到如今,如果清修选择白璧,我无话可说。”
“你不害怕?”
这简单几个字击落在她心房上,“我相信清修。”
她说完便离开了,像是丢盔弃甲落败而逃的战士,她的骄傲面具从来不肯在人前卸下来,再大的苦痛都愿意一力承担。
第二天早上,她看到了沈清修一夜未眠的倦容。
是的,他依然爱着白璧,从未遗忘,以前的种种都只是短暂的自我封闭,现在随着白璧的到来,一切犹如新生。
“你与白璧都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可对于我来说你是唯一我此生最爱的人。”
人这一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深爱一个人,却得不到相同的回应。
“暗夜,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这个事情。”他紧握着她的手。
“我到底错估了自己”,她抽开手,拉开门,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生,她终究和姑妈一样摆脱不了宿命的纠缠。
她走在大街上,周围全是不认识的鬼佬,说着陌生的语言,用奇异的眼光看着她,街灯上面的雾气,依旧笼着着灰沉的天空。
白璧追上来,“对不起,我不想事情变成这样的。”
“听着,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认错,知道吗。”
“我不想我们之间的情谊因此中断。”
暗夜心下冷却,面容苍白,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伦敦又下起小雨来,她淋湿在陌生的霓虹新奇的城市中。
跌跌撞撞地反复来回走在那条路上,她不知道能不能找回过去的路,天大地大,她的路最终只有她独自锦衣夜行荆棘而过。
黎明时分,她买了一张机票,带上笔电和书籍。陈伯为她送来行李和衣服。
“一路珍重。”
她将散乱的长卷发挽起,暗红色长裙外罩上一件纯白长衫。
“陈伯,你待在他身边,要劝他三思而行再做手术。”
“你和先生是相爱的,如今因为一个外人就这样分开,实在太可惜。”
“她不是外人,我们都明白。”
她说完,上了飞机,没有目的地。
岸西赶过来,只见陈伯在那里。
他抓着陈伯,气喘吁吁地,“暗夜去了哪里?快告诉我。”
陈伯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
“难道要再一次失去她的消息了吗?”
他颓坐在冰凉光滑的地面上。
沈清修在不远处看着她起飞的航班,没有说话,一直到它消失不见,他才吩咐陈伯推他回去。
“先生,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暗夜小姐?其实她在你心里是超过一切的。”
“陈伯,有些事在我还没清楚之前,拖着我们的关系,对她是很不公平的,所以不如放她走。”
“也许她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你可曾想过?”
“那也许是对她的一种解脱,这场手术,我非死即残,怎能叫她陪我一起承受?”
“你决定了?”
“如果这场手术失败,请按照我的遗嘱,将我名下所有财产全部转让给暗夜。”他顿了顿,“陈伯,我已在国内为你安置了一所住宅和养老保险以及基金,你不用担心晚年无处安身。”
“先生……”他隐忍着的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下去。
无垠的天际,她坐的的那架飞机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天空上只留下长长的思念。
“暗夜,希望我能站着,并且活着回去见你。”
答应妳继续更新,陌生的小姑娘,希望你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