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十四年了,自起兵以来,十四年时间过去了。七年创业,七年做皇帝,刘邦不是在打击对手,就是在平定叛乱,从来没有停下征战的步伐。在这漫长而忙碌的岁月里,他只回了一次老家沛县,就是在彭城大战之后,那次回去得极不光彩,差点弄丢自己的一双儿女,往事不堪回首啊。
刘邦刚刚平定了英布的叛乱,心情如春风荡漾般舒爽,在回朝途经沛县之时,萌发了衣锦还乡,回家乡看看的愿望。在沛县小住的日子里,这位汉朝的开国皇帝过得开心吗?沛县人民会沾到皇帝的光,得到什么福利吗?宝宝们,画卷已经展开,请赶快过来围观吧。
踏上了故乡的土地,刘邦恍如隔世。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他在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他进衙门找了一份亭长的工作,他娶了一个富家女,他押送骊山徒出城,他被乡亲们推举为沛公,他操练着第一批反秦士兵……这座小小的城池,记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记载着他由“少年不识愁滋味”,一路走向“直挂云帆济沧海”。
乡音不改鬓毛衰,刘邦是皇帝,不会经历儿童相见不相识的痛苦。他和浩浩荡荡的军队一到达沛县,沛县就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街头巷尾、树梢房顶到处张灯结彩,就像过大节似的。
阔别这么长时间了,该好好聚一聚了。刘邦在沛宫置办了盛大的宴席,邀请父老乡亲欢聚一堂。大家一边开怀畅饮,一边畅谈当年的趣闻轶事,席间时不时爆发出热烈的笑声。能和当今皇帝亲密相处,沛县人民感觉自己身在天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在这么欢乐的日子里,怎么能少了歌声呢?刘邦一时兴起,想教孩子们唱歌。乡亲们兴致勃勃地去叫自己的儿孙,不多时,一百二十个孩子就整整齐齐地站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临时合唱团。
刘邦会唱不少楚歌,他站在孩子们前面,他唱一句,孩子们跟着唱一句,刘邦的歌声浑厚有力,孩子们的歌声清脆稚嫩,沛宫成了歌声的海洋。
美好的乡情醉人,美味的醇酒醉人,美丽的歌声醉人。在这欢乐的气氛中,刘邦眼前突然浮现出了这些年来金戈戎马的生涯。
建国,兴国,守国,哪一件是容易的事。刘邦不禁思绪翻滚,文思如泉涌,生发出一股创作的冲动。他一边击筑(一种类似古筝的乐器),一边慷慨激昂地放声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就是流传千古的《大风歌》。短短三句精炼的歌词,恢宏大气,气势磅礴,把帝王的荣耀和焦虑体现得淋漓尽致。
大风吹,风气云涌;我用武力征服了天下,如今荣归故里,我到哪里去寻找智勇双全的猛士,为我镇守住汉朝的疆土?
前两句唱的是荣耀,最后一句唱的是焦虑。成为受万人景仰的九五之尊,这是世间最荣耀的事情;把天下守得固若金汤,这是世间最令人焦虑的事情。
这些年来,刘邦几乎没有睡上一天好觉,即使建朝后也是如此。征战似乎没完没了,不是真的有人叛乱了,就是他疑神疑鬼,担心有人叛乱了。还好,经过自己的亲力亲为,天下几乎都在刘家人的管辖下了,现存的异姓诸侯王也只剩下长沙王吴臣和代王卢绾了。卢绾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无需设防,吴臣这支一向审时度势,就随他去吧。
韩信、彭越、英布都相继倒台,刘邦可以肯定,在他的有生之年,无人再有撼动汉朝根基的能力。可是,他不希望汉朝是一个短命的王朝,不希望汉朝像秦朝一样,延续两代就草草收场,他希望汉朝千秋万代,永世不绝。在他百年以后,国内会出现觊觎刘家江山的强人吗?匈奴等边境的少数民族政权会入侵中原吗?一直都有可靠的人为他镇守江山吗?焦虑,太焦虑了。
分享快乐,快乐会加倍;分享忧愁,忧愁会减轻。当他唱出这首歌时,如同吐出了一口郁积之气,由内而外感到惬意。
他把这首歌教给孩子们。孩子们很快就学会了,在清脆稚嫩的童音中,刘邦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跳起了楚舞。
刘邦身负箭伤,年逾六十,舞姿自然不会轻盈。他的脚步虽然沉重,身形虽然缓慢,但一举一动皆磅礴大气,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在死气沉沉的皇宫里面,在心机深沉的大臣面前,他只会欣赏歌舞,无论如何也不会手舞足蹈,只有在纯洁质朴的乡亲们面前,他才敢于卸下所有的伪装,肆意地挥洒感情。
一曲跳完,刘邦泪湿衣襟,看到乡亲们关切的眼睛,想到乡亲们对他的厚爱,他动情地说:“游子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乡。我虽然定都关中,但我仙逝之后,我的魂魄还是愿意回到沛县。既然我以沛公的身份诛灭了暴逆,夺得了天下,我现在就把沛县作为我的汤沐邑,世代免除大家的徭役和税赋。”
“汤沐邑”源起周朝,顾名思义,沐浴之城。周朝时,觐见天子的诸侯王事先在汤沐邑沐浴更衣,以便除去一身的臭气。显然,沛县离长安较远,在此洗净后还会出汗,所以,它只是顶着这样一个名号,真实目的是为了免除徭役和税赋。
乡亲们感怀至深,十几天后,刘邦向大家辞行,大家都极力挽留。
刘邦也想留下来,可是考虑到随从过多,吃喝久了会给乡亲们造成负担,就和乡亲们挥泪告别,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归程。
今日一离别,何日再相聚?乡亲们想留住美好,他们不管不顾地倾城而出,挑酒的挑酒,抬肉的抬肉,一口气追到了沛县西郊,非要刘邦在留几天不可。乡亲们太热情了,刘邦盛情难却,于是命人在野外支起营帐,就地和大家继续畅饮了三天。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刘邦不是沛县的私有财产,他属于天下;宫中的事务堆积如山,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宫去了。在他临走之时,乡亲们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他能在税收和徭役方面给予丰邑同样的待遇。
刘邦丰生沛养,丰邑是他出生的地方,也应该算是他的家乡。但是,由于丰邑的百姓曾经在雍齿的胁迫下背叛过他,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耿耿于怀。
宰相肚里能撑船,皇帝的肚子应该比宰相更加宽广,至少能跑几头大象。沛县人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再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让他随风飘逝吧。好吧,好吧,就给你们一个面子吧,看着沛县乡亲们期待的眼神,刘邦金口一开,应允了。
沛县,我走了,这一走,今生也许就不再见了。刘邦和乡亲们挥泪告别,带着大队伍离开了。
游子归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