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清晨格外爽朗,陈易走在校园里,暧暧的阳光照在身上,扑面而来的是花草的芳香。他的内心里虽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但时光断然不会为此而暗淡,蓝天依旧,白云依旧,枝头叽叫的鸟儿依旧。陈易扬了扬嘴角,看向远方,山也还是那座山,梁也还是那道梁,篱笆墙的影子还是那么长。
呵!该去上课了。
陈易斗志昂扬,刚踏进教室半步,就迎头飞来了一本书,他刚庆幸自己躲得快,两个没长眼的本子就撞上了他的脑袋,接着又是没长眼的水瓶儿,没长眼的笔盒儿……陈易拨开乱箭,看到了那没长眼的人,披头散发,眼泪鼻涕哈喇子,已分不清井水河水了。陈易只怪自己运气不好,俯身捡起散落一地的没长眼,收拾整齐,轻轻放到那没长眼的人的桌前。
沈静把眼泪一抹,鼻涕一收,再次对着站在一旁的方格狠狠白了一眼,就恼恨恨地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了。
是的,刚才她发飙的根据地是方格的位置,她扔的也全都是方格的家当。但她砸了陈易满头灰,却丝毫没有正眼瞧他一下。陈易知道,沈静和方格有什么心事都会跟他说的,所以沈静这债愿意欠,陈易也不急着让她还,于是二话没说,在众目睽睽下也默默地回到了座位。
现在的陈易,是沈静名正言顺的同桌。沈静曾口口声声说要远离陈易,可两年了,她的座位换来换去,竟没逃离陈易半步。教室里恢复了早自习的氛围,陈易一本正经,该读读,该写写,忙得不亦乐乎,沈静是不会让情绪影响到学习的,同样是该读读,该写写,忙得不亦乐乎。陈易停下来,斜着眼睛瞅了瞅沈静的脸,心里想,你砸了我,怎么就一点都不愧疚呢?瞧那嘴撅得老高,足足可以拴八头驴,我就不告诉你有多难看。
第三节体育课,方格跟陈易一起下楼,说起早晨的事,方格万分感慨,总结为一句古训:“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陈易连连点头,道:“嗯,何况她是个小女子。”
陈易与巧妙的事虽然早已落幕,但两个人过,就再也回不到一个人的从前了。现在,他连篮球也不愿意玩,体育课,他就跟同学散散步,聊聊天。方格也不勉强他,撇下他走了。
沈静一个人在散步,陈易喊了她一声,陪她在林荫的长椅上坐下。沈静嘴撅得没那么高了,眼角却红红的,还能看出哭过的痕迹,她思索着,默默地开了口:“你说,方格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呢?”陈易一手托着下巴,像个木头人一样地说。
“他啊,就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沈静拽下一片树叶,一点一点撕碎。又说:“他以为他是谁啊?没有他地球还不转了?”
“嗯,没有谁地球都照样转!”
沈静疑惑地瞟了陈易一眼,把手里的碎叶扔掉,同时也扔下两个字,“气人!”她又叹了一口气,“好了,不说他了,说说你跟巧妙吧。”
陈易一怔,从之前的木头人变成了石头人,显然沉重了许多。这份感情是他久久不能愈合的一道伤口,每回想一次,就是往伤口上撒一次盐。陈易原以为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现在听沈静提起,他也不知道是更欣慰,还是更难受。半晌,他才说了一句:“没什么好说的了。”
“哎,对了,你也是的,怎么那么容易就放弃了啊?”
“她都那么决绝了,我怎么做都没用了。”
“怎么可能!”沈静来了劲儿,“看得出来,巧妙她不是真心要跟你决裂的,她一定也不希望你这样放弃。其实,女孩子遇到点烦心事,发发脾气也是正常的,哄哄不就好了吗,哪有那么严重!”
陈易听了这话,眼睛里放了光,他似懂非懂,将信不信地说:“还可以这样啊?”
“嗯啊。”沈静又接着说,“更何况巧妙是因为那次考试成绩的原因跟你发脾气。”
“是吗?”陈易又把两只小眼睛瞪圆了问。
“是啊,可能还有她家里的原因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你应该包容她,理解她。”
“这,你怎么不早说呢!”陈易急得像只猴子,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陈易的内心里重新燃起了火苗,之前的种种不愉快又抛到了脑后。他一直火急火燎着,直到放学铃响了,他第一个跑在楼梯口,像安检一样把着门。
杨巧妙出来了,一样地婀娜多姿,又像是从前那样吸引着陈易的眼球。
“巧妙!”陈易追上前去。
杨巧妙看到陈易这般表现,竟一句话也没说,之前她还跟陈易打过招呼呢,她的脸上毫无表情,旁若无人地走着。坏了,巧妙的脸,平常都是带着笑的,面无表情那就是生气了,她怎么一下子就生气了呢?陈易紧追不舍,巧妙边走边说道:
“你不是不理我了吗?那就永远也别理!”她依然蹭蹭地往前走。
陈易随着巧妙一直走到校门口,一个直直地走,一个死死地追。这一次,陈易抛开一切,什么面子,什么脸皮,统统都是浮云。就在陈易试图彻头彻尾地解释的时候,杨巧妙冲着大马路喊了一声,“唰”地一下,一辆酷炫公路赛转了180度停下来,橡胶轮胎在地上划出一个阔气的黑色弧线,陈易透过头盔认出了那个像蛤蟆一样趴在摩托车上的人,千真万确,那正是崔皓程。杨巧妙径直走过去,跨上了摩托车,而几乎是同时,崔皓程就发动摩托车飞一般地在车流中穿梭而去。
“巧妙,巧妙……”
陈易追出去几十米才停下来,他看到巧妙搂着崔皓程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陈易一时气愤,把跑得褪到半臂的校服褂扔到一边,他绝望地坐在了地上。
陈易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胳膊。
“起来吧,别傻了。”
是Candice,陈易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种没有任何意味的眼神让人受不了,Candice只好敛下了眼眉,时间在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距离上停滞,那一刻,谁也不知道Candice在想什么,就像Candice无论如何也不知道陈易在想什么一样。
陈易扶着Candice弱弱的手臂回去,但他对杨巧妙似乎永远都无法死心。
周六的晚上,陈易与同宿舍的几个人出去吃饭。天气灰蒙蒙的,略显阴沉,陈易已然平静的心,如今又不断地泛起涟渏,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又来到了经常光顾的那家饭店,一进门,陈易就看到,最里面的角上一桌,崔皓程跟几个人也在,桌上啤酒瓶林立,还有人明目张胆地叼着烟。陈易他们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
饭还没有做好,几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蹦蹦跳跳的是Candice,大姐范儿的是沈静,最后一个是令陈易心花怒放的杨巧妙。
“巧妙!”陈易着急地喊,生怕她跑了似的。
杨巧妙还真的要跑,她看到了陈易,立马就转身出去,还好被沈静和Candice拉住了,陈易赶紧迎上去。
“放开那个女孩儿!”
这话当然不可能是陈易说的,他顺着这声音回头一瞧,崔皓程正一晃一晃地走来。
崔皓程这一晃一晃地,不是因为喝了酒,那是上香挠屁眼儿——就这臭毛病,你看,他又站在那里脑袋和身子一起晃着说:“陈易,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我菊花一紧,告诉你吧,没门儿!”他身后的那些人为他这话笑得前仰后合。
还没等陈易开口,邱靖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你就别顶着个波浪鼓在哪儿都晃悠了哦,这儿没你啥事儿,该干嘛干嘛去!”
说邱靖是“混世魔王”也好,是“纨绔子弟”也罢,他那不屑的样子在这里与崔浩程对峙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呦,毛儿还没长齐吧?口气倒不小。”崔皓程一把揪住邱靖的领口,“有本事来啊!”
一时间,方格他们全都站起来,围住了崔皓程,后面的那几个人也都围了过来。
这种情况,陈易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说实话,他有点茫然失措,但他不是孬种,他的脸上第一次长起了横肉。
“崔皓程,你过分了,事由我而起,冲我来!”
陈易话音刚落,一个凳子就砸过来,邱靖与崔皓程纠缠在一起,像野兽厮杀一般,把饭店的桌子都挤到了墙角,后面的人和方格他们都扑了过去,他们随手抄起凳子就砸,门口乱作一团,饭店的老板都不敢靠近,沈静和巧妙都跑了出去,Candice却被挤在了人群里。有人拿着啤酒瓶砸过来,陈易一把抱住Candice,把她的头护在自己胸前。“啪”,啤酒瓶碎了,陈易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
后来,陈易隐约听到摩托车的声音,是崔皓程他们走了。再后来,陈易就记不起来了。
陈易的头被砸破了,流了血,他被送到了市医院。情况不算糟,医生给陈易的脑门上缝了两针,就送回了病房。病房里,大家都在,巧妙在,Candice也在。医生说病房里不能留这么多人,再说学校晚上要查人,于是,他们商量着该让谁留下。本来打算留一个男生在的,结果杨巧妙执意要留下,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我也要留下来陪陈易。”Candice眼睛红红的,刚才她被吓哭了。
“我留吧,都是因为我。”杨巧妙的眼睛也红红的,现在还挂着泪壳儿。
“他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我跟你一起留下不行吗?”Candice询问着。
沈静打了她一把,“你在算怎么回事?别闹了。”
“我没闹。”Candice被沈静拽着走了,穿过门缝,她还一直翻着眼睛瞅着。
走了,都走了,只剩下巧妙一个人,看着睡着了的陈易。窗外那么黑,屋里那么静,巧妙又哭了,她说: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赌气。我跟崔皓程没什么,那天坐他的摩托车也是装给你看的,我怪你生我的气,这么久都不理我。我也不应该怪你,是我惹你生气的。我也无奈,我不知道我爸妈为什么不让我靠近你,上次期末我考得不好,他们很失望,我不想让他们难过,所以才——反正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巧妙说罢,轻轻地抹着眼泪。
“对不起,我也有错。”
巧妙看到陈易眯着眼睛说话,一下子脸变得通红,“你没睡着啊,你骗我,你怎么那么讨厌?”
“是你把我吵醒的。”陈易准备坐起来。
“胡说。”巧妙把他摁下去,“你不能起来。”
陈易躺在病床上,看着巧妙迷人的样子,这个让他第一次心动的女孩,谁也代替不了。
巧妙拿出那个嵌着“听雨尘心”的玻璃坠子给陈易看,清纯如初,陈易攥着它,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