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软糯松香的气糕,对于我,就是生命中一段难以忘怀的童年岁月和记忆中永远温馨慈爱的外婆清晰的脸庞……
小时候,家里穷,爸妈无奈之中将我寄养在外婆家,可是幼小的我并没有因为寄养而缺失快乐,反而蔬饭饮水甘之如饴,逢年过节还可以吃上美味的气糕,这让我感受到外婆的爱是那么真切,那么细腻。在那个让我成长的炊烟袅袅的小山村——大溪边,我坐在门槛上,看着天上的白云和飞鸟,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气糕,心里满足得不行,似乎世界上再没有比它更美味的食物了。
这样一味浸润了清水和米浆精魂的美食,从唐、五代起航,穿过两宋的历史风尘,飞跃明清百年,来到我身边,温柔地侍候我的五脏庙。记忆中,上小学时,气糕对于我来说也算小小的奢侈,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享受大快朵颐的畅爽。中元节前夕,外婆就开始为气糕忙活开了。外婆平时话不多,活却干得精细,生活的苦难在她身上留下的不仅是站在小板凳上做饭的深刻回忆,还有她对食物和人生的理解,她总是用最虔诚的态度对待食材。气糕的食材很朴实,像平常所食的糙米、正月腌制的火腿肉、河中的小虾、寻常的土鸡蛋、留住春天味道的菜籽油,每一样都浸润着质朴的农家味。
食材的获得,需要超长的辛苦和耐心的等待。令人垂涎欲滴的火腿肉是从年初就开始珍藏的,平常日子绝舍不得开火腿,也只有给气糕撒馅料的时候,才是火腿肉大展身手抚慰人心的机会;捕获河里的小虾,则完全靠运气了,通常是外婆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子,用细密的渔网,一茬一茬地寻找隐藏在水草里的河鲜,那感觉像极了寻宝藏;土鸡蛋呢,则要归功于家里那只骄傲的老母鸡了,它总是像个爱唠叨的老妇人,一声声地叫唤着“个个大”“个个大”,童年的我们就是在这叫唤声中,度过了一个个写作业的黄昏;自家古法榨制的菜籽油,像是为气糕准备的一场盛大的“加冕”,在一勺菜籽油里我能闻见春天的味道,油菜花开的时节,春雨的滋润和阳光的温暖,使得菜籽颗颗晶莹、粒粒饱满,古法榨油引领菜籽开启一段奇幻旅行,菜籽顺利转换为菜油。清晨,把一块软糯松香的气糕,热菜籽油里走一遭,浸润得鲜亮丰腴,唤醒一家人味蕾的同时,好像整个春天的味道都要溅开来了。
夜幕降临,食材备齐,正是准备做气糕的好时候。通常,外婆会在白天就把糙米洗净、浸泡、研磨成浆,然后将研磨好的米浆盛放在木桶中,加入米酒糟,上面盖上一块白色的纱布,压上一把古旧的柴刀,一切准备就绪,静静等待米浆发生奇妙的变化。此时的我,总是自告奋勇承担土灶烧火的任务,与其说我喜欢帮助外婆烧火,不如说我喜欢和外婆一起见证美味气糕的奇幻诞生。待我添柴加火将锅中的水煮沸时,米浆也发酵得差不多了,外婆小心翼翼地将发酵好的米浆舀入铺上一层浸湿白棉布巾的竹蒸笼中,轻轻地撒上馅料,合上锅盖蒸10分钟左右,一笼美味的气糕就可以出锅了。刚出锅的气糕热气腾腾,温糯微韧的米浆裹着鲜软清香的火腿肉馅,此时,再撒上一把清晨时外公采来的野葱,香、糯、鲜、软……启唇之间,吞下的仿佛是厨房里暖黄色的光,香与软在身体里萌芽,吃块小小的气糕简直吃得心旌摇荡。
童年的记忆最纯真最真切,对人生的影响也最深入。软糯的气糕在我的咀嚼中散发着特有的韵味,熟悉而顽固,它像一根纽带,一头锁定了我的味蕾,一头则永远牵绊着记忆深处外婆慈爱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