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脚踝脱力的那一刻,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舞台上跳舞了。
倒地的瞬间被无限延长,我看见了台下诧异的观众,我看见了冲上舞台的父亲和老师,我还好像看见了被我震碎在空气里的尘埃。
我跳了十五年,终于我不用再跳这该死的芭蕾了。
说来可笑我明不喜跳舞,可却是同一届里跳得最拔尖的,老师说我天赋很好是老天爷赏饭吃,如果一直走芭蕾这条路肯定前途无量。天赋,呵,我根本不想要这天赋。
我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十九年前我被抱出产房,我妈却永远的被留在了那间屋子。我爸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冲进了产房,我被护士抱着放进了保温箱。
后来我知道了,我妈是芭蕾演员,她在风头正盛的巅峰时期选择生下我,因此她放弃了去瓦尔纳的机会。
她说机会以后还有但是她不想放弃一个孩子,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跳舞的黄金时期只有那么久,而生孩子对于一个舞者来说会有多大的影响。
父亲说,妈妈是一个很漂亮很温柔的女人,她在舞台上总是在发光。他是一个商人其实并不是很懂得艺术,但是他觉得妻子跳舞的样子美极了。
很幸运我遗传了来自妈妈的所有优点,外貌、比例和天赋,我是天生的舞者。
四岁,我在别的孩子走路都不太稳的年纪就开始学芭蕾。无数次的摔倒又爬起,脚尖磨破又愈合。十九年我跳废了几千双舞鞋,我的脚已经变得畸形。
所有能够参加的比赛我都去参加,大大小小的奖项不计其数。我一路从成都跳到了北京,十七岁考入中央芭蕾舞团被北京舞蹈学院破格录取。
可是我并不快乐啊,我根本不喜欢跳舞也不喜欢芭蕾。跳了十九年的芭蕾,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我只能一直不停地跳,不停地跳。
父亲说希望我能去瓦尔纳完成我妈妈没有完成的梦想,我点点头说好。
我开始没日没夜的在舞蹈房练习,不停重复那些枯燥的动作。某一天我发现我的双腿有点不受控制,我想可能是我太累了,我需要稍微休息一下了。
我在宿舍躺了整整一天,我已经好久没有休息这么久了。我睡得并不安稳,一个接一个的梦,光怪陆离的梦。
醒来时已经傍晚了,我还是感觉双腿有些无力,我并不在意。吃过晚饭我又回了舞蹈房,可是踮起脚尖的时候双腿开始痉挛。我有些害怕,打电话给了父亲,他让我去医院。
我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拿着诊疗单的手有些颤抖。医生说是原发性侧索硬化导致双下肢无力、肌张力增高,我说我听不懂,他说俗称渐冻症。
父亲匆匆赶来,看着病床上的我,他露出了我从未见到过的神色。他说学校那边已经请假了,年终的那个晚会就别去了。我笑着摇了摇头说晚会我要去,说不定就是我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站上舞台了。
在医院躺了快一周,在医生的千叮万嘱中拿着药回到了学校。回去的那天下了雪,洁白的、大团的雪,这是南方所没有的。
夜里有点凉,在被窝里蜷缩着。我开始有点想念相隔千里的家乡,那个江南的小镇,那里是极少有雪的。再过几天就是冬至了,元旦也快了吧,那个时候我还能跳舞吗?
我又开始泡在练功房里,跳不了的时候,我就把音乐放到最大坐着听伴奏。晚会选的那支舞是妈妈生前跳的最后一支舞,舞是妈妈自己编的,跳给特殊学校的小朋友看的。
我很庆幸在元旦的那天晚上我还能站上舞台,倒下的那一瞬我想终于不用跳舞了,是啊我再也不能跳舞了。
父亲把我带回了家,我回到了那个日夜思念的地方。
因为我的要求房间里一切都是白色的,是和舞裙和雪一样的白色。我每天都看着窗外,心里总在期盼点儿什么。
除夕那天晚上,窗外竟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铺了一地。万家灯火将雪染上了色彩,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我开始有点儿期盼春天了。
那天我费力地穿上许久没有穿过的舞裙,在镜子前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终于我完成了那个我在舞台上没有完成的动作。我穿着洁白的舞裙侧卧在地毯上,我抱着双腿蜷缩着。
初春的阳光透过窗子铺在我身上,仅带着一丝暖意。我听到窗外的雪开始慢慢融化的声音,我听到种子在地底萌芽的声音,这是江南的小镇独有的春天。
我就这样蜷缩着,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有一瞬,我感觉快要和整个房间融为一体了。恍惚间我听到父亲进门唤我的声音,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