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二)

小说作者:画一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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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杀人哪里用得着瘟疫


吕唐打来清水,帮宋运星把头发洗干净。但无论用什么药,宋运星脸上的疤痕却再也消不掉。

宋运星换上长衫,原本脏乱的头发也变得浓密整洁。左手握着纸扇,虽然面容不复当年,但身上出尘的气质却是掩饰不住。

悬道观周围,早已经布满了探子,悬道观内的声响,自然瞒不过他们。

不一会,一队差役围住了悬道观。

为首的人名叫黄杨,三四十岁的样子,鼻子下面两撇短须。

黄杨一脚踢开了大门,木质的门板,经历了无数岁月,哪里还经得住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木门断裂的声音响起,只见两扇门板落到地上,扬起漫天灰尘。

悬道观原本是唐人心中的圣地,多少年来,无数人登门,即便是再无礼的无赖,也是规规矩矩地敲响这扇门。

黄杨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悬道观声望再高,那也是以前,现在是要被人吐口水的。

从木门倒下的那一瞬间,吕唐的手就已经缩到了袖子里,阴鸷的眼神,看着黄杨踩着木门,走进悬道观中。

吕唐和宋运星坐在院内石凳上,黄杨微微一愣在两人脸上看了看,发现他们的面容很陌生。

黄杨道:“悬道观乃罪孽之地,把他们都带回衙门。”

差役们正要动手,黄杨突然发现,那个手拿折扇的公子有些眼熟。

黄杨大喝道:“宋运星,小心,他是宋运星!”

差役们闻言立即后退,黄杨看着宋运星脸上的伤疤冷笑一声:“医毒双绝的悬道观四先生,竟然把自己弄成了这幅鬼样子,哈哈哈哈!”

宋运星脸上闪过一抹悲伤,吕唐大怒,脚步滑动,袖中长剑犹如灵蛇一般,直取黄杨脖颈。

“小师弟!”

宋运星大喊,吕唐的长剑硬生生地停在了黄杨的脖子上。

黄杨再次大笑:“哈哈哈,原来是悬道观的小孽种,来人,给我将他两人拿下。”

吕唐长剑横在黄杨的脖颈上,黄杨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无视脖子前的铁剑,大声叫喊着让差役们抓人。

吕唐微微有些惊讶,但随即一想,这里是大唐,自然不像域外那些软脚虾。他手腕一抖,长剑顺着黄杨的衣领滑到腰间语气冷冷道:“四师兄不让我杀你,但你破门而入,终究是冲撞了悬道观。所以,就留下你这条腿吧!”

黄杨冷笑两声:“悬道观罪恶之地,莫说冲撞,就是拆了又能如何?十几年前山东瘟疫爆发,十几万人死于非命,杨寻钟炼制瘟疫,自当为大唐所不容。”

黄杨本是山东人士,十几年前,他来到京城,瘟疫暴发之后,他收到乡邻的来信,黄家一十三口全都死于瘟疫。

吕唐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他的父母,也是在那场瘟疫中死去,而他则是被杨寻钟救活。他永远忘不了,师父杨寻钟在见到自己之后,老泪纵横的样子。

“师父那样心善的人,怎么会以瘟疫荼毒天下人,唐人莫非都瞎了眼?”

黄杨没有理会,回头冲差役们叫喊:“你们还在等什么?”

吕唐大怒,剑尖朝着黄杨的膝盖刺下,吕唐记得很清楚,就是这条腿,踢倒了悬道观的大门。

就在吕唐手中的剑要刺穿黄杨的时候,一只大手,抓住了吕唐握剑的胳膊。那是一双极为苍老的手,指甲已经厚得不成样子,指缝中还夹杂着黑泥。

“算了,小师弟,在师傅眼里,一个人总是比一扇门要重要的。”

那是宋运星的手,吕唐看着这只手,倍感心酸。四师兄有洁癖,但为了逃过官府的追捕,他愿意放弃他的一切,忍辱负重。

现在吕唐回来了,宋运星却还想着保护这个叫黄杨的人。是的,宋运星从来没有记恨,也从来没想过报仇。

即便太子揭发了悬道观,即便杨寻钟被处死,即便悬道观门徒七零八落……

宋运星一直都没有记恨,仿佛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

吕唐转过头,眼睛盯着宋运星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师父是否真的炼了瘟疫之毒?”

宋运星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面色挣扎了半晌,终是微微点了点头,简单的一个动作,仿佛用尽了宋运星全身力气。

此时悬道观的门外早已站满了人,他们都是住在这里的街坊,听到响声之后就跑到这里。

孙掌柜肩上搭着抹布,一脸冷然的看着差役们。

此时此刻,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大不一样,有的悲痛,有的愤怒,还有的脸上带着冷笑…….

这个问题还要问么?杨观主自己都承认了。

吕唐双眼聚满了血丝:“那么,师父为什么要炼制瘟疫之毒?”

宋运星想了想,刚要开口,吕唐扔下手中的长剑,用手指着黄杨道:“我不是那些蠢货,师兄不要骗我。”

宋运星微微一顿,低下了头。

黄杨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悬道观声望日涨,杨寻钟有了不臣之心,所以……”

话未说完,再次被吕唐打断,吕唐看着宋运星道:“师兄不要用这样的蠢话来骗我,若是要杀人的话,以师兄在毒道上的造诣,哪里需要瘟疫?”


10

唐人的愤怒

悬道观四先生宋运星,是有名的解毒圣手。

常言道,毒蛇出没之地,百步之内必有解药。像宋运星这样会解毒的人,怎么可能不会下毒?

宋运星抬起头,看着吕唐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唐还是大唐,唐人还是唐人。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是京城里死了几个人而已。”

吕唐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运星:“难道师父的冤屈,就这么算了么?”

宋运星道:“哪里有什么冤屈,一切都是师父的意愿。”

吕唐瞪大了眼睛,院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吕唐想不出来,是什么原因,让师傅自愿赔上自己的性命。不只是师父,大师兄,四师兄他们全都付出了很重要的东西。

吕唐的眼眶中溢满泪水:“四师兄,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吕唐的双手抓住宋运星的袖子,不由得越攥越紧。

宋运星枯瘦的身材仿佛风中的一根细柳:“小师弟,原因太过离奇,不会有人相信的,与其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解释,还不如放下过去,为悬道观留下一个坦荡的名声。”

吕唐直直地看着宋运星,后者也在看着吕唐。两人就这么眼对眼地看着,一言不发。

悬道观的门口,有一条河,名字叫悬道河。

河畔的柳树上,一枚柳叶打着旋落进水里,平静的河水中泛起一丝涟漪。

这种时候,京城无论如何也不会平静。悬道观里发生的事,被密谍司的探子第一时间放到桌案上……

城防军吹响了集结的军号,一群身穿铠甲的军士踏着马向城南赶去……

三五个佩剑的侠客,向着悬道观方向一路飞奔而去……

悬道观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但每个人似乎是商量好了一般,一言不发站在那里。

悬道观周围的房顶上,站了几个怀中抱剑的侠客。大柳树下多了几个贼眉鼠眼,四处查探的汉子。

城防司将军许仲年,牵着马停在悬道观的门前,五百城防军埋伏在前一个街口,整盔正甲。

所有人都在等着,在等着宋运星开口。宋运星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黄杨早已被吕唐打昏扔到一旁。

悬道观门外,站着的那些人,他们来自京城各个地方,有皇家的人,有各大世家,也有江湖上的游侠。

所有人都知道,不管这师兄弟二人今天说了什么,第二天,消息必定会传遍唐国上下。

“师兄,师父他老人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人记得,吕唐是第几次问出这句话了。宋运星一言不发,心中悲意更胜。

一阵马蹄声,扰乱了师兄弟二人。

枣红色的骏马身上披着鞍甲,四蹄洁白如雪,坚硬的铁掌砸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清亮的响声。

一名玄服老者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脚踢断了悬道观门前的石桩:“妖言惑众之语,自然不会有人相信。”

他是大唐燕国公燕惊山,悬道观事发之前,燕惊山是整个京城,和悬道观走得最近的。但悬道观事发之后,他却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

唐皇对悬道观的处置还留有余地,早已脱离悬道观的杨妮和离开大唐的吕唐,并不在通缉之列。

皇家给悬道观还留有脸面,但燕惊山就完全不同。在抢走悬道观至宝悬道葫芦之后,更是一把火点燃了悬道观的院墙。

倘若不是周围的街坊扑灭了火势,或许现在的悬道观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宋运星开口,希望他说出理由,能够给大唐一个原谅悬道观的理由。

但又是燕惊山,打乱了这一切。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低语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今后的燕家和悬道观将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悬道观虽然有错在先,但却没人声援燕家,唐人重义,燕家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

为了打压悬道观,将悬道观仅剩的两人赶出大唐。堂堂燕国公亲自出马,这打破了大唐勋贵们的底限。

“真没想到,堂堂燕国公竟然是这样的卑鄙之人。”

“太不明智了,总该留有余地的。”

“不管燕家那燕轻寒是什么样的天才,燕家已经注定要退出大唐勋贵圈子了。”

“谁说不是!此事一出,还有哪家敢和燕家交好。”

燕惊山没有理会众人的评论,花白的胡子被风吹的有些凌乱。

燕惊山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许仲年,许仲年站在马旁,胸前抱着头盔,一言不发。

燕惊山道:“许将军,城防军是否接到命令,来此捉拿乱党!”

许仲年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没有听到燕惊山的问话。

燕惊山有些愤怒,声音不觉的拔高了几度:“城防军抗旨不尊,可是要造反?”

许仲年额间的皱纹动了动:“燕国公多虑了,在这里的,只有许仲年,没有城防军。”

燕惊山脸上浮起一抹冷笑:“哼,如此诡辩,难道城防军,已经不要脸面了么?”

“燕国公言重了,好像是燕家,最先不要脸的。”

低沉的声音从许仲年的口中响起,仿佛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燕惊山的脸上。

人群里传来几声嬉笑,但看到燕惊山阴沉的脸色,还是硬生生止住了。

燕惊山大步走到悬道观门口:“城防军徇私,但老夫却不能,你二人还不束手就擒!”

宋运星走上前来:“悬道观之事,是宋运星和师父师兄们做的,与小师弟何干,请燕国公不要赶尽杀绝。”

燕惊山大笑两声:“事关瘟疫之灾,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这就是太子的态度,也是朝廷的态度!

宋运星的脸色苍白了几分:“缉拿令上根本没有小师弟的名字,况且,师父的想法,您又怎会不知?”

在场众人脸色顿时有了变化,难道杨寻钟炼制瘟疫之事真的有内情么?

燕惊山摇了摇头,一股强盛的罡气升起,狂风卷起破碎的门板石子,在宋运星和燕惊山之间扫出一条路:“就像你说的那样,不会有人相信,我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宋运星嘴角动了动,脸上浮起冷笑,是啊,没有人会相信的。

虽然师父早已经告诉过自己,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但是心中总还是不甘心的。

“我相信。”

一个稚嫩的嗓音,仿佛一声惊雷,震醒了在场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少年的脸上,少年有些害羞,但还是说道:“娘亲说过,杨爷爷是好人,宋叔叔也是好人。”

他只是个孩子,但是他的心很纯净,他的逻辑也很清楚。他们是好人,所以我相信他们,仅此而已。

但就是这样一句话,仿佛圣人教化之言,一瞬间驱散了所有人心中的阴霾。

身后的声音,让吕唐有些发愣,他转过身,看着在场众人,他们的表情有些愤怒。

悬道河边的渡船上,年老的船夫站起身来,丈许长的竹篙被他一把扔进船篷里:“老汉在这里乘船三十年了,悬道观里是些什么人老头子再清楚不过,宋先生,我也信。”

茶摊门口的掌柜孙夫一把将手中的茶壶扔到地上,滚烫的茶水夹杂着碎瓷片铺了一地。

孙掌柜脸上带着愤怒:“宋先生,杨观主生前可有受人逼迫?您大胆说出来,天下还是唐人的天下,谁也翻不了天。”

住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受过悬道观的恩惠。唐人看重还恩,所以在他们听到悬道观里动静之后,他们就来到了这里。

他们没法阻止官府抓人,但若是黄杨做出什么欺人之事,他们也必定不会答应。所以当孙掌柜说到杨寻钟是否受人逼迫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愤怒了。

一向笑眯眯的常记酒楼掌柜,拉着脸赶走了酒楼里的客人,关上大门走了出来……

威远镖局的霍镖头抓起了镖车旁的长枪,走出镖局……

屋顶的侠客们,解下了身后背刀的带子,刀握在手里,布带绑在左臂……

董老汉掰断了自家檐上的青瓦,狠狠扔到地上……

吴老头用棍子把自家三个猴小子打出家门,自己也顺手拎着棍子走到街上……

满街的碎茶杯,碎瓷片,映入眼帘,无数的唐人脸带着愤怒,看着宋运星,看着燕惊山。

吕唐看着这满街的狼藉,和愤怒的唐人们。在大唐之外待了这么多年,他有些不理解这些人的愤怒。

孙夫只是个普通的茶摊老板,霍镖头也不过是个灵罡境修为的武者,董老汉、吴老三、李老伯……

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连燕惊山的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们掰断了檐上的瓦片,摔碎了茶壶和茶杯,他们用这种方式显示着自己的愤怒。

“宋先生,杨观主到底是不是受了奸人逼迫!”

每每有话音落下,都伴着一声器物落地的脆响。

摔碎的都是自家的东西,对燕惊山也好,对黄杨也好,都造不成任何影响。

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摔碎东西的方式,来告诉别人,他们很愤怒。

吕唐觉得,他们的做法有些无用,但总是能让吕唐想到这里是大唐。唐人们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无论是老人或是孩童,侠客或是书生,他们的眼神里,都饱含着愤怒。

吕唐突然发现,唐人们看似无用的愤怒,让自己的心中烧起了一团火……


11

瘟疫似乎可以治瘟疫

悬道河畔,无数的唐人愤怒的站在那里,街道上铺满了茶杯之类的碎片。他们只是一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但是没人敢小看他们。

因为他们是唐人,他们在说话,这是他们的国家。庞大的人流,将悬道观门口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皇帝案头的奏折已经有了一人高……

太子府中,一群下人在翻找之前的卷宗……

这一日,注定是京城中不平凡的一日。

宋运星看着周围愤怒的唐人,眼睛一红,竟要流下眼泪。

吕唐走到宋运星面前,扶住宋运星的手臂:“师兄,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

宋运星认真地看着吕唐说道:“我说完之后,悬道观将会成为大唐的罪人,小师弟,你会是悬道观下一任的观主,你该让悬道观少经风雨,安静地传承下去。”

吕唐道:“师兄说与不说,悬道观都会存在,有人会相信师父是有苦衷的,有些人依旧不相信,我相信师父,所以说与不说,对我、对师兄、对悬道观都没有任何不妥。”

“那么……”

“但是,师兄如果不说的话,那如何对得起这些唐人。”

宋运星顺着吕唐的手,看着在场的唐人。

有老人,有少年,有很多宋运星很熟悉的面孔。

悬道观事发那些日子,乞丐打扮的宋运星受了他们不少帮助。

没人知道那个乞丐会是悬道观的四先生,之所以帮助他,只因为他给悬道观扫地。

所以,不管他拿出几个铜板,孙掌柜都会给他两个白馒头。

所以,他从来没出去乞讨,悬道观的门口,总会有人掉几个铜板。

没人以为他是悬道观那个干净俊秀的四先生,但该做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少做。

“四师兄,这几年,悬道观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惊山发现,场面似乎已经失去控制。但就在他刚要说话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挡在了他的身前。

悬道观的门口已经聚集了无数人,没人注意那个黑袍男子。

他一身黑袍,整个人都包裹在黑袍里,深黑的面巾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燕惊山没有在意,灵罡随意凝起,一掌拍在黑袍人的身上。下一瞬间,庞大的灵罡仿佛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见。

“你是谁?”

黑袍人转过身,燕惊山突然发现,黑袍人腰间配了一把刀。与上次和吕唐见面不同,这把刀通体乌黑,两个潦草的字刻在刀身上。

鬼牙!

这是这把刀的名字。

燕惊山认识这把刀,所以他第一时间闭上了嘴。

他是湘南无断鬼,整个大唐,大供奉之下最强的人。

只是此时,他却像一个普通的唐人,像街道上所有的唐人一样,眼带期盼地看着宋运星。城防司将军许仲年仿佛忘记了旁边那条街上待命的城防军。

街道上的人一言不发,但都没有离开。他们相信,悬道观会给他们一个交待,对这份信任的交待。

“罢了,悬道观终究是你的。”

宋运星叹了口气,话音落下,整片天地似乎都静了下来。

门口玩闹的孩童,赶紧跑进家里,在一起交谈的唐人也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宋运星开口。

宋运星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因为接下来的话,很可能改变大唐。此时的宋运星,不仅仅代表着自己,更代表着悬道观。

“师父,根本就没有炼制瘟疫之毒。”

宋运星话音一落,空气倏然一静,这片天地似乎都变得燥热起来。

燕惊山冷笑一声:“杨寻钟亲口承认,悬道观炼制瘟疫之毒,难道如今的悬道观,连坦荡二字都做不到了么?”

吕唐道:“悬道观做事是否坦荡,自有天下人判断,不牢燕国公挂念。”

燕惊山眉头狠狠一皱,又大笑起来:“悬道观的名声还有何用?悬道观已经不存在了,吕唐,看在你当年叫过我一声燕爷爷的份上,我可以放你离开大唐。”

燕惊山的目的是想将悬道观赶出大唐。悬道观即便到了这样的地步,却声望犹在!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杨寻钟曾经亲口承认,悬道观里的事都是他的主张。但是除了燕惊山,没人反驳宋运星的话,似乎在他们的眼里,宋运星说的,才应该是事实。

“师父,是为了救人,倘若师父的想法真的能够实现,大唐的土地上,将不会再有人受到瘟疫之苦。”

此言一出,仿佛一瓢冷水,倒进了热油锅中。

唐国的土地上,每年都有人要承受瘟疫之痛。面对瘟疫,所有的药物仿佛都是杯水车薪。瘟疫的传播速度,远远超过了治愈速度。

大唐建国百年,无数的医道名家费劲毕生精力,研究瘟疫的治疗之法,但是却始终不得三昧。

如今,却有人说有了诊治瘟疫的办法,这让人如何能够冷静下来。

倘若这找到诊治瘟疫办法的人,不是杨寻钟。倘若说能够解决瘟疫的人,不是宋运星。那么说这话的人一定会遭受所有唐人的口诛笔伐。

曾有人说过瘟疫是一种毒,而宋运星又是首屈一指的解毒高手。这件事倘若是真的,那么悬道观的声望,将再次回到巅峰。

瘟疫对大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瘟疫,难道真的可以治疗瘟疫?

“滑天下之大稽,悬道观难道以为天下人都是蠢货?天下医者都是庸才?”

燕惊山眼神越过身前的湘南无断鬼,看着不远处的宋运星。

原本应该是所有人心中所想的一句话,此刻却没有等来一声附和。

不仅如此,所有人都怒视着他。

堂堂燕国公竟然落井下石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唾弃。

燕惊山突然感觉脖子一凉,低头看去,一把乌黑的短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刀上面刻着两个潦草的花字:鬼牙。

湘南无断鬼出手了。

没有一丝察觉,就好像那把刀,一直在燕惊山的脖子前。

“事关重大,你若再说话,我就杀了你。”低沉的声音从湘南无断鬼漆黑的面巾下发出。

燕惊山突然一愣,随后发出一声冷笑。

“什么时候,湘南无断鬼也敢杀人了。”

燕惊山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一步步接近湘南无断鬼。

湘南无断鬼默然收回了短刀,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他真的不会杀人。

“你若再出言不逊,湘南无断鬼不杀你,我杀你。”

许仲年长枪倒悬,眼中怒火仿佛要将燕惊山烧死。

常年行军,他知道战争的残酷,但是一场战争造成的死亡,远比不上瘟疫来得迅猛。

他没有把手中的长枪抵在燕惊山的脖颈之前,但燕惊山对许仲年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与湘南无断鬼不同,许仲年是从刀山火海里走出的大唐将军。

碧蓝如洗的天空中,一朵白云从远处飘来,一阵春风拂过,燕惊山发现,许仲年并没有在看自己。

而且,所有人的没有在意他,他们的目光,始终放在悬道观门前,那个身穿长衫的挺直身影上。

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他继续开口。

宋运星没有让他们失望,丑陋的疮疤,让他原本俊逸的脸上多了一丝沧桑。

挺拔的身形,让人们重新想他这位悬道观的四先生。

“师父发现,瘟疫,似乎可以治疗瘟疫。”

12

多情烦为众生苦,我自以命请秋杀

人群里,一名白发老人,面如白玉,腰杆挺直。他是太医院的院正,生于医药世家常家,以杏林为名。

常杏林自幼阅读无数典籍,他自然知道有些病症,一个人,一生最多只会沾染一次。

医书上认为,这种病治好之后,身体中会留下一种病邪,对于没有患过这种病的人,病邪则会让人发病。但对于已经患过同一种病的人来说,病邪会让人以后永远也不会得上同一种病。

常杏林曾经读过一本专门讲病邪的医书,但是,有病邪的病症,终归是少数。

就连很多大夫也并不了解病邪这种东西。难道瘟疫过后,会在人的身体中产生病邪?

曾经有人提出过病邪在一定条件下能够治病,但是所治的病都是一些并不常见的病症。

倘若病邪能够治疗瘟疫……

常杏林的手开始有些颤抖,他很清楚,如果宋运星所说的是真的,那将是大唐最大的祥瑞。

常杏林连忙走上前来,双手作揖:“请问四先生,杨观主……成功了么?”

最后那四个字,常杏林还是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没有,师父并没有成功。”

常杏林叹了口气,但眼中的希望一点都没有减少:“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宋运星面色凄然:“结果还没有出来,衙门的人就带走了师父。”

常杏林大急:“怎会如此?那杨观主留下的东西呢?”

“被刑部的李世晨大人,亲手毁掉了。”

常杏林双眼通红:“李世晨,该死!”

宋运星突然大笑起来,嘲弄的眼神看着常杏林:“该死的,难道只有李世晨一人?”

吕唐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师父的死,终究还是跟自己有关系的。

街上所有的唐人,此时除了愤怒,心中却多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老头我早就说过,杨观主那样的善人,就算是杀人,也一定是在行善。”

“哼,老夫一直在等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就是不知道,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心中可还有着一丝羞愧。”

落井下石之人,说的就是燕惊山了。

但此时的燕惊山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更没有一丝羞愧的神色。

常杏林道:“老夫回去之后,定会帮悬道观洗脱罪名。”

悬道观根本没有炼制瘟疫之毒,反而却是冒着生命危险寻找治疗瘟疫的办法。

所以,他要帮悬道观洗清罪名。

听到常杏林的话,宋运星脸上露出凄苦之色:“不必了,悬道观没有冤屈。”

不仅常杏林不解,所有唐人都不知道宋运星为何会这么说。

孙掌柜走了过来说道:“四先生,悬道观可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没有,悬道观此时也没有了苦衷,所有的事,都是师父的意思。”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宋运星,他们有些不明白,如果没有冤屈,悬道观怎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宋运星继续道:“师傅只是猜测瘟疫之毒能够救人,但究竟如何救人,师傅已经没有时间了。太子一直想要毁掉悬道观,他一直在等悬道观犯错。那几日,太子手下的探子把悬道观围得密不透风,师父亲自出门请求他们,再给他两年时间去找到治疗瘟疫的方法,如若成功,全天下的唐人,都不用再受瘟疫之苦,如若失败,师父愿自行了断。但是太子,拒绝了。”

常杏林急忙道:“那悬道观为何不说出真相,以杨观主的声望,他必然不会死,悬道观也免遭此难。”

宋运星神色变得凝重,似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但却生生被压了下来,最终只道:“师父要以身正法,师父想告诉天下人,无论是谁,私下里接触瘟疫,都要死!倘若放任恶徒用瘟毒做一些恶事,对大唐来说,是无可挽回的灾难!”

杨寻钟,早已决定赴死!

宋运星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秋日的下午,悬道观后面梁府,常和师父下棋的梁老爷子去世,梁府上下哭成了泪人。那个下午师父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说了一句:“多情烦为众生苦,我自以命请秋杀。”

就在那个秋日下午,师父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以身正法的决定。可是却没能等到……

常杏林这才明白,杨寻钟为什么到死,都不肯说出他接触瘟疫之毒的原因。

因为不需要,在杨寻钟的心里,私下里接触瘟疫之毒,都是要死的。倘若说了,自己活了下来,更违背了他的本意,所以,他宁愿死去。

只是可惜,用瘟毒治病的方法没能找到。浑浊的泪水顺着常杏林眼角的皱纹流出,又被他轻擦拭去。

“常某行药一生,自以为身在云端,没想到与杨观主差了十万八千里。杨观主为我等杏林门人开辟了道路,我等自当紧随杨观主的脚步,为后人造福,不知杨观主有何遗言?”

宋运星道:“此事之后,大唐各地恐会出现一群沽名钓誉之辈,瘟疫这样危险的东西,在他们手里,必将酿成大祸,悬道观,终将成为大唐的罪人。所以,请常院正向陛下进言,今后大唐,无论何人,私下里接触瘟毒者,杀无赦!”

常杏林双眼通红,脸上还带有泪迹。他的嘴里不停叨念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半晌过后,终于恢复过来。

常杏林后退几步,对着悬道观的大门遥遥拜下。

他行的是弟子之礼。

常杏林轻轻挥袖,眼神冷冷地瞥了燕惊山一眼,随后离开。

一同离开的,还有密谍司的探子,城防司的兵马……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许仲年没有离开,一名副将过来牵走了他的马,许仲年转身进了孙记茶馆。

老人开怀大笑,汉子放声高歌,孩童四处乱跑。

今日,无数唐人在庆贺。

游侠们骑着快马,把悬道观门口的事,传遍了整个大唐。

13

哪有唐人不懂得陶醉

悬道河上游着一座座画舫,江面并不宽敞,十几座画舫,在河面上略显得拥挤,但即便是这样,谁也没有离开。

书院的学子们在画舫上,一边喝酒一边吟诗。

画舫旁边不起眼的地方,一艘小小的草船缓缓飘荡,船夫就是白天的老汉。草船不停地在画舫中间穿梭,偶尔有些擦碰也会迎来画舫主人宽容一笑。

京城里谁不知道,破草船里撑船的老汉和悬道观做了三十年的邻居,是一位敢仗义执言的方正之人。

老汉站在船头,不断把宾客从河的这边送到那边。船上的客人也多是锦衣文服之人,没人抱怨草船的破旧,老船夫一脸冷峻地撑着船听着宾客们聊着白天悬道观门口发生的事。

……

听月楼是京城里最好的酒楼,那里的酒菜价格,是一般酒楼的十几倍,往日里听月楼的三楼厢房都是锁着的,但今日那里却坐满了人。

大通商号的主人在那里宴请宾客,请来了半个京城的商贾,以往就算有人相邀,他们也不会同时出现在那里。

但今日不同,京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何瞒得过他们的耳朵?

今夜他们能坐在这里喝酒的原因很简单,听月楼三楼的西窗边,能够望见悬道观正门上的那块“悬壶济世”的匾。

……

听月楼今夜生意火爆,临近悬道观的几家酒楼就更不会差了。

常记酒楼里宾客满座,和听月楼里不同,这里有许多留着短须举止文雅的文人,却没有挺着肚子大口喝酒的商贾。

大唐的商贾有商贾的气节,悬道观是所有唐人心中的圣地。

悬道观从来没有嫌弃过商贾身上的铜臭味,但越是如此,商贾们对那里越是充满尊重。所以他们觉得,自己在听月楼里,远远地望一望便好。

……

孙记茶馆里早就坐满了人。

孙掌柜一边看着后厨里烧着的水,一边招待着茶馆的客人。几位常来喝茶的老人,想要帮着忙活一下,都被孙掌柜拒绝了。茶馆里的人,多是附近的街坊,他孙夫越忙活越高兴。

看着门外那些游人,满脸神圣之色地站在悬道观门口,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孙记茶馆是离着悬道观最近的一家茶馆,早有贵族公子上门要晚上包下整个茶馆。出手大方,给出的银子足以买下整座茶馆。但孙掌柜拒绝了,今夜他的茶馆只把桌椅摆出去,有人来坐,他就上一壶茶。

楼伯嘴里叼着烟袋,半眯着眼看着悬道观,这样的场景,才应该是正常的。

远处的画舫里传来阵阵笑声,街道上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江边少女将烛灯放进河里,顺着流水飘走,照亮了两边河岸。

“嘣”的一声响,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之后又是一片乱响,声势浩大,经久不息。

大通商号的主人花了上万两银子买下了整座城里所有的烟火,在听月楼上点燃。今夜,有无数的唐人在为同一件事庆贺……

吕唐坐在悬道观的屋顶上看着整座京城,在域外呆了那么多年,大唐给他的感觉,让他有些陌生,又有些亲近。

吕唐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蝉,悬道观后街的屋顶上有一道黑影闪过。他背对着那个身影,他知道,她来了。

吕唐说道:“你来了。”

那道身影,自然是燕轻寒,她慢慢走到吕唐身后:“对不起。”

吕唐摇了摇头。

燕轻寒心中一痛,漆黑的夜色,掩饰了她发红的眼圈:“我要离开京城了。”

吕唐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我要回凌云宗了,那里,能让我心安一些。”

吕唐依旧没有说话,燕轻寒的声音有些颤抖。

“悬道葫芦,我会劝爷爷还给你的。”

燕轻寒说完,就要离开,却不想吕唐突然开口:“悬道葫芦里的道灵浆,对你破境有好处。还有,谢谢你替我埋了师父。”

燕轻寒鼻子一酸,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她要离开了,她怕再不离开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吕唐张开手掌,露出手掌里的玉蝉,碧绿的玉蝉,在月光的照应下,显得格外好看。

燕轻寒再也忍不住,轻跺脚步就要离开。一只手臂从她的背后伸过来,将她抱在怀里。燕轻寒脑海中一片空白,忘记了任何动作。

吕唐低沉的嗓音从她的耳边响起:“小时候,我送过你一块石头,你拿在手里当做宝贝。这玉蝉,你又怎么舍得还我?”

话说至此,燕轻寒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只是依旧没有挣脱他的怀抱。

燕轻寒嘟着小嘴说道:“可我已经还给你了。”

吕唐用力地在燕轻寒的脖子后面吸了两口气。燕轻寒的脸开始红了起来。吕唐道:“那块玉蝉上,有一股腻人的油腥味,应该是三师姐给你的。”

悬道观的三师姐杨妮,嫁给了一个杀猪的屠夫。不等燕轻寒说话,吕唐叹了口气道:“三师姐明明很讨厌师父替她做决定,但她却总喜欢为我们做决定。”

燕轻寒小声嘀咕着什么,吕唐没有听清楚,但也想得到她在说什么,伸手探向燕轻寒的脖子,少女洁白的玉颈上,系着一根红绳。

吕唐捏起红绳,将一块玉从燕轻寒的胸前提起。那是一枚玉蝉,和吕唐手中的那枚一模一样。

吕唐很开心,小声在燕轻寒的耳边说道:“别急着否认,抱你的时候它硌到我了。”

燕轻寒脸色一红,连忙从吕唐手中抢回玉蝉,然后从吕唐的怀里挣脱出来。

燕轻寒很想转身离开,但心中却有些不舍:“但是,我还是要回凌云宗了。”

吕唐想了想道:“也好,等你回来后,我会给你一个清静的京城。”

燕轻寒微微一愣,吕唐所说的清静,自然是解决悬道观的事情之后的清静。

吕唐收起了三师姐的玉蝉,继续说道:“原本四师兄打算,让我们尽快成亲,为悬道观冲冲喜,但我总觉得那样对你有些不尊重,但是……”

燕轻寒再也听不下去,红着耳根离开了。

吕唐望着燕轻寒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但是你如果愿意的话……”

初春的夜晚,很快起了凉风。


14

鬼与佛与女子

一夜欢庆过后,生活还要照常,悬道观再次成了唐人心中的圣地。

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今日,是征西军出发的日子。

大食和所古罗又开始有所动作了,唐皇已经下定决心,让他们永远记住大唐的铁狮。

唐国,一直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存在。每年都有无数小国,派使节觐见,大唐也与那些国家互通有无。但所古罗地处偏远,又临近大食,唐国对所古罗的影响难免会弱一些。所以,就有了这次西征。

点将的军号时不时地响起,妻子为丈夫打点行囊,营里的兵卒们也备好了行军的装备,大将军林晖神情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士卒们。

张破虏耷拉着一个空袖管,他没有领军,却成了林晖身边的一个副将。

“将军,时辰已到。”

“将军,时辰已到。”

“将军,时辰已到。”

三鼓令官一个个上前拱手。

林晖仰起脸看着天上的太阳:“出发。”

大军浩浩荡荡向前行进,京城里,家家户户有人站在门口,默默注视着远去的大军。

这是大唐军人的荣耀。

林晖骑在马上,没有动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皇城西门,一名太监骑着快马赶来,手里举着圣旨。

“征西军大将军林晖接旨。”太监悠长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传来。

林晖的脸色有些阴沉,身子半跪喊道:“臣接旨!”

骑马的太监慢慢下了马,打开手中的圣旨宣读着:“……命尔等带领十万大军,讨伐不臣之地,必要扬我大唐铁狮之威,朕于登鹿台上备下美酒,等爱卿归来。钦此!”

“林晖接旨。”

林晖伸手拿过圣旨,脸上的阴郁之色丝毫没有减少。他将圣旨递给身后的副将,向太监问道:“谭公公,大军出征,本该陛下亲自到此,可是陛下的身体,有何不适?”

谭公公脸上见不到任何情绪:“只是一点小风寒,况且,以我大唐铁狮之威,区区大食必将手到擒来。”

林晖没再多问,他很清楚,太子的动作,处置大食的急躁,以及今晨发生的事情,全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唐皇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大军出征,唐国中四处弥漫着喜庆的意味。大唐铁狮,从来都是所向披靡的,没有人担心会不会战败。毕竟,在无数岁月的验证中,他们从来没有失败。

悬道观中,吕唐看着眼前的卷宗。他答应了燕轻寒,要在她回来之前处理完京城中的事。

四师兄来找过他,四师兄说:师父是以身正法。

吕唐说:“但师父死的时候会很遗憾。”

宋运星便一句话也不说地站在那里,他不想让吕唐再报仇了,那毕竟是大唐的太子!但同为悬道观弟子,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吕唐为师父报仇?

“刑部李世晨,伙同太子污蔑师父以瘟毒害人。”

“太医院副院正刘霆,伙同太子伪造罪证。”

……

宋运星听着吕唐一点点将这些人所做之事理顺,一个个唐人熟知的名字从吕唐口中说出。

“太子唐文贤,杀。”

朱红的毛笔在白纸的最后一个名字上,划出一个红圈。

宋运星叹了口气道:“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杀了太子,对大唐来说,是一场灾难。师父一定不想这样。”

吕唐道:“我答应过湘南无断鬼前辈,尽量不杀人。”

“那既然如此……”

“所以,我只说尽量。从我知道师父被处死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太子必须死!”

我可以放过所有人,但总归该有人为师父偿命。

宋运星神色严峻地看着吕唐道:“哪怕大唐再也没有你立足之地?”

“哪怕大唐再也没有我立足之地!”

悬道观的屋檐上,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看着眼前的黑袍人,一言不发。

不同于黑袍人黑巾遮面的高手风范,女子的袍子虽然干净,但也带着点油腥味。

黑袍人自然是湘南无断鬼。

“前辈,小师弟的话,你可还满意?”

湘南无断鬼面上露出悲苦之色:“杀掉太子的话,将会死更多的唐人。”

女子寸步不让,左手微微捏起兰花指:“这么说,前辈要反悔了?”

吕唐答应湘南无断鬼,尽量不杀人。那么只杀太子一个人的话,自然不算违背了约定。

但是即便是杀太子,湘南无断鬼也会阻止的。

杨妮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她来了。

湘南无断鬼道:“三先生,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杨妮道:“他终究是我父亲,我在为父亲守灵的时候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不可以么?况且,我只是女子。反倒是前辈,言而无信,也不是君子所为。”

唐人崇尚君子之风,连五岁的孩童都要知晓仁义礼智信。

所以,人与人之间的承诺,只需要一句话便好。

但湘南无断鬼却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君子。”

杨妮嗤笑一声:“前辈的无赖,实在是好笑。”

湘南无断鬼继续道:“我这一生,修行鬼道,遮住自己的面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为了救人,所有人都可以让我做事,我仿佛成了一个傀儡。所以后来,我就有了一个名号,湘南无断鬼。”

杨妮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我那死去的父亲不也是如此?”

湘南无断鬼继续说道:“我无名无姓,只因为所修功法阴森,所有人都把我当成异类,我一生从不杀人,但在湘南,我的名字,能够止儿夜啼。”

“所以呢?”

“我没有同类,更不是什么君子,我连人都算不上,我是鬼,湘南无断鬼!在我还是人的时候,我的心愿,就是保护唐人。为了这个执念,我甘愿修行鬼道功法,甘愿一生把自己藏在黑袍之下。现在我只剩下当我还是人的时候,发下的宏愿,除此之外,我是鬼。”

说道动情之处,湘南无断鬼脸上的面巾被眼泪打湿。

杨妮的脸色更加阴沉:“您说的有道理。当您把自己当成鬼的时候,一切的约束,都拿您没有办法。既然这样,我就和您定下新的约定。”

湘南无断鬼摇了摇头:“不,只要会死人,什么约定都没用的。”

杨妮冷笑道:“我平生最恨愚昧之人。你保护的太子,才是祸害大唐的恶人,即便如此,你还要护他?”

“但他若死了,大唐会死掉更多的人。”

“确实如此,但是,您若是插手,我敢担保,那些该死掉的人,还是会死掉。”

湘南无断鬼顿了顿,转身想要离开。

他是叫湘南无断鬼,但他不是傻子,他不相信杨妮的话。湘南无断鬼刚要离开,腰间的鬼牙突然发出一声金鸣。

那是一根针,一根黑色的绣花针,在撞到鬼牙之后,落到地上。湘南无断鬼瞬间拔出鬼牙,那把叫鬼牙的短刀,通体漆黑如墨。

雄厚的黑气从湘南无断鬼的黑袍下涌动而出,气息污如血油,令人作呕。雄厚的黑气不断向周围弥漫,湘南无断鬼也在四处张望着。

他很清楚,若不是出招之人,没有杀他的打算,刚才那根黑针,足以让他重伤。

湘南无断鬼警惕地看着周围:“是谁?”

“是我。”杨妮慢慢走到湘南无断鬼身前,低头捡起地上的黑针。

湘南无断鬼惊恐地望着杨妮,随后脸上浮起一抹自嘲。

“十年前,有个杀手叫冥佛的杀手,名震京城。在屠灭了一间佛寺之后,却一夜之间消失。没想到,这位冥佛,却是一名女子!”

大唐第一杀手那个唤作“小夫子”的人二十年毫无音讯,于是冥佛,就成了大唐排名第一的杀手。

“是不是也没想到,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冥佛,竟然是杨寻钟的女儿?”

杨妮脸上浮起冷笑,继续说道:“你和杨寻钟是一种人,只知救人,而不知道,人有好坏之分。”

湘南无断鬼摇头道:“无论是我,还是杨观主,都救过无数人,他们在垂死之际,哪里有什么好坏之分?”

杨妮的脸色变得阴狠起来:“在我十岁的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强盗来到悬道观,杨寻钟治好了他的伤,把他送给了衙门。不曾想,那人伤势刚有好转,就杀掉了五名差役,劫持了个小女孩逃走。”

“你是那个女孩?”

“不错,我杀了他!我趁他睡觉的时候,把试毒的银针刺进他的喉咙里。我一路哭着跑回悬道观,杨寻钟却在怪我,为什么要杀人。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讨厌他的仁慈,我发现,我杀一个恶人,要比他救一个好人容易得多。而他救一个恶人,反倒会让更多人送命……”

杨妮的语气变得阴森,那根银针也消失在她的手中:“就像前辈现在这样。”

湘南无断鬼走了,杨妮向他证明了,她的话是真的。即便他的修为要高于杨妮,但是术业有专攻,谁也无法阻止冥佛杀人。

杨妮虽然向他说明了一个事实,不过,他是湘南无断鬼,他还是会阻止吕唐。他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慢慢离开,他现在只希望,太子府的那位师爷,能够算到这一步。


15

风雨中有故人来

湘南无断鬼离开了,杨妮也没有停留。

春日的风景是极好的,悬道河上游着一群群鸭,岸边的柳条快要垂到水里。

孙掌柜自打昨天到现在,嘴就没有合上过。

悬道观,还是那个悬道观。

边关不断传来捷报,林晖率领的十万大军明明还在路上,但边关的守将却是胜仗不断。

茶馆里的说书人,已经写好了林晖兵不血刃攻破大食的戏本子。没有人意外,没有人惊喜,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密谍司,这里是整个大唐最恶心的地方。这里充斥着太多见不得光的事,任何一个帝国,都会有这样的东西,大唐也不例外。

整个京城的一举一动,都严密地监视在密谍司的眼皮底下。大唐建国无数年,密谍司只听命于唐皇一个人。经过悬道观炼制瘟疫一事,更让密谍司的声望到达了顶峰。

密谍司作为大唐最严谨的情报机构,如果说密谍司的消息会有假,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吕唐也不相信,他不相信密谍司会看不出师父的用意,所以他来了。

密谍司向来戒备森严,但今日的密谍司不同。吕唐一路走来,街边总有人望着自己,他们的衣着各不相同,但眼神确实极为相似的:戒备,冷漠。

但却没有一人上前,他们早已接到命令:若是悬道观的五先生要来的话,那就放他进来。

除了极少数听到消息的人,大多数人并不知晓,这个跟他们一样走在路上的年轻人,就是吕唐。

吕唐看着在这里进出的人,他们有的只是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有的则是密谍司的探子。真真假假中,更是让人难以辨别身份。

吕唐暗暗点头,密谍司不愧是大唐最严谨的情报机构。能够让这样繁杂的情报机构平稳运转,这说明,密谍司的这位司主也绝非寻常人。

干净的院落内,青色的石板铺的整齐,一排排兵器架摆在院子里,让原本平静的小院多了一股肃杀之气。

梁怀盛站在院落正中,双手后背,花白的眉毛耷拉到眼角。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能够将密谍司这样的机构打理得井井有条,着实令人敬佩。但想到他的所作所为,这个老人,当不得丝毫的敬佩。

密谍司只听命于皇上,但终究是大唐的密谍司,悬道观研究解除瘟毒的方法,这对大唐来说,是千年来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只因为悬道观的声望,影响了太子登基,所以密谍司就要动手除掉悬道观。

在大唐,密谍司的探子无处不在,从高官家的小妾,街上卖货的汉子,都有可能是密谍司的探子。很可能和你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妻子,最后却发现是密谍司的探子,这让人如何不愤怒?

但密谍司的作用也是突出的,它给京城,给大唐带来了安定,唐人的心中虽然知道,却并不影响密谍司成为了唐人心中最恶心的机构。

吕唐看着眼前的老人,袖中铁剑慢慢拔出:“你是密谍司的司主?”

梁怀盛一挥手,原本在兵器架上的宝剑瞬间腾空而起。无数的刀枪剑戟悬在空中,好像京城里将要下起一阵剑雨。

如此庞大的声势,院落外却看不到丝毫,仿佛一切都像吕唐刚进院子时的模样。天空中,那些剑雨之上,仿佛凝结了一层浑浊的壁障,遮蔽了人的眼光,几名差役熟练地将阵旗插在围墙上。

这是一道阵法!

梁怀盛衣袖随风飘动,一枚葡萄大小的金色的圆球,在他的头顶快速旋转。

璇丹三境!

强如大唐,璇丹境的修行者也不多。

在一些宗门中,璇丹三境的修为必定是宗门的主要战力,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就像燕轻寒、燕青霜兄妹所在的凌云宗。

但眼前这个老人,璇丹境巅峰的修为,却没人知道京城里有这样一个人。他仿佛是被密谍司藏了起来,他是密谍司的底牌,所以,当他知道吕唐会来密谍司的时候,他就有了准备。

梁怀盛说道:“混沌囚龙阵,万剑升龙阵。在这两道阵法之下,即便是号称大唐第二高手的湘南无断鬼也难走出去。此事,是我密谍司有错在先,你若离开京城,我不杀你。”

吕唐抬起头,密谍司的探子站在阵旗边上,仿佛没有听到梁怀盛的话,摇了摇头,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梁怀盛的身上。

梁怀盛大手猛然一握,原本悬在空中的剑仿佛凝成了一条长龙,龙身包裹着灵罡,向着吕唐头顶一斩而下,阴沉的天空,仿佛下了几滴细雨,吕唐伸出手,青钢长剑发出一声轻吟。

天空中混沌囚龙阵的壁障泛起阵阵涟漪,院子里的武器架也东倒西歪,这一剑的剑势,竟然丝毫不弱于那条剑龙。

吕唐双手握住剑柄,慢慢挥剑,他的神情很认真,青钢长剑斩在剑龙的脖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天空中的混沌囚龙阵让这片空间变得粘稠,也让吕唐的心中多了一丝烦躁。

仿佛年老的樵夫再砍一棵老树,青钢长剑上传来一股猛烈的力道,震得吕唐虎口有些发麻,组成剑龙的长剑也断了几根,但对庞大的剑龙来说,却不值一提。

这阵法,果然霸道。

梁怀盛本就是极强的阵法大师,本身修为也不低。他一生酷爱钻研阵法,再加上有密谍司强大的情报,不管他想参研何种阵法,都不是难事。

这双龙阵,本就是由两道极强的阵法相辅相成,一攻一守,一杀一困,强大至极。

梁怀盛并没有趁势追击,双手虚浮,天空中的剑龙,再次变成无数把剑,几根断掉的剑刃剑柄落到地上,发出一阵金铁低鸣。

“你现在离开,离开京城,我依旧可以不杀你。”

梁怀盛浑厚的声音响起,刚刚那一交手,是吕唐弱了几分。

这阵法,真的很强,至少,大唐之外,他没有见过,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要放弃。

吕唐再次摇头,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摇头的意思。

“你不是密谍司的司主。”

梁怀盛原本静如平湖的眼眸里,出现了一丝波动。

吕唐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谁是密谍司的司主,但是以你这样的性格,是做不了密谍司的司主的,你只是奉了谁的命令,那人不想杀我,却想把我赶出京城。”

梁怀盛想了想道:“悬道观,果然不简单。司主的决定,看来是对的。”

一见自己身份被识破,梁怀盛没有丝毫隐瞒,因为,吕唐说的是事实。

“那么密谍司的司主在哪里?”

梁怀盛双手一握,空中的铁剑再次凝成剑龙。吕唐看着梁怀盛,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解。

梁怀盛道:“即便你猜到了,这对结果也没有任何影响,我确实不是司主,我也不能杀你,但是,我可以废掉你的修为。”

吕唐脸上依旧平静,声音中却透出一丝悲苦:“这样啊,那么我先废掉你的修为,他就该出来了吧!”

阴沉的天空突然下起小雨,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春天,好像格外喜欢下雨。细雨仿佛棉丝一般落在人的脸上,发丝间也多了点点晶莹。

梁怀盛已经年过五旬,数十年的修炼,让他有了今日的成果,但这一切就要被一个青年人毁掉。

“大言不惭!”

梁怀盛有些愤怒,双臂同时挥舞,空中的剑龙瞬间一分为二。在这片院落中,两条剑龙,不仅没有变弱,反而变得更加灵巧。

吕唐依旧双手握剑,一样缓慢的动作,一样认真的表情,只是眼前的剑龙,变成了两条。

梁怀盛眼中出现一丝冷意,同样的招式,能挡住一条剑龙,却不意味着能挡住两条剑龙。

“咚”同样的一声闷响。

吕唐手中的青钢长剑再次斩在剑龙的脖子上,下一瞬间,另一条剑龙瞬息而至,吕唐手臂微收,再次斩出一剑。

这一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刀,是樵夫的柴刀。缓慢的青钢长剑,在剑龙的撞击始之下,开颤抖起来。从剑尖到剑身再到剑柄,吕唐右手的虎口上,突然裂开一道口子。

鲜血顿时飞溅出来,梁怀盛的脸色也变得通红,显然同时操纵两道如此强大的阵法,饶是他璇丹三境的修为,也并不容易。

“最后一次,退还是不退!”

梁怀盛须发飞扬,眼角旁的白眉,也微微颤动着。

吕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眼睛紧紧盯着那条剑龙,虎口的鲜血顺着剑柄流到剑尖,然后滴在地上。

梁怀盛摇了摇头,双臂挥舞,正要出手,“噗”的一声轻响,一阵狂风吹到院里,仿佛水中的木船破了船底,混沌囚龙阵所造成的凝滞之感顿时烟消云散。

在剑龙的身后,那是混沌囚龙阵的壁障,但此时那里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混沌囚龙阵被破了!

梁怀盛脸色变得苍白,混沌囚龙阵,若是这么容易被破,那算什么阵法,但是吕唐真的在他眼皮底下破掉了他的阵法。

原来,砍在剑龙身上的那两剑,目的并不是为了抵抗剑龙,而是在暗中破坏混沌囚龙阵。

这一切,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就好像一个年迈的樵夫,对着坚硬的铁木,恨恨地扔下柴刀,而柴刀却打着旋砍倒了铁木后面的一根软木。

混沌囚龙阵消失,强大的剑龙在失去了混沌囚龙阵之后,也变得笨拙。

天地一片清明,吕唐身上的气势不断攀升。

灵罡境、龙门境、旋丹境……

最终却在旋丹一境上停了下来。

梁怀盛自然不会相信这是吕唐的真实修为,世间功法万千,有不少能够隐藏气息的功法,他相信,刚才的那一剑,没有旋丹三境的修为,是斩不出来的。

他是一名阵法师,如今连用两道大阵,被吕唐破除一道之后,他再也没有余力重新凝聚阵法,花白的眉毛上,闪过一丝剑痕,半截花眉被斩断,掉落在地上。

“我本想废掉你的阵法修为,但念你修行不易,让密谍司的司主,来换吧。”

梁怀盛大怒:“痴心妄想。”

连番的争斗,让吕唐有些失去耐心。

“为什么,我说的话总是有人不相信呢!”

吕唐手中长剑下移,刺向梁怀盛的丹田。梁怀盛紧咬着牙,一拳打向吕唐的胸口。

就在这时梁怀盛身后的木屋里飞出一根木杖,木杖歪歪扭扭,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藤。

但就是这样不起眼的一根木杖,挡住了吕唐手中的剑,藤杖上紫光流转,挡住这一剑之后,立马飞回木屋里。

原本握着阵旗的差役,瞬间冲到两人身前,将吕唐和梁怀盛分开。

吕唐看的清楚,这些差役的眼中,不再像之前看梁怀盛那样古井无波,而是变得炙热。

一道肥胖的身影,挺着肚子从屋里走出。他的肚子实在有些大,以至于走起路来有些蹒跚。细雨落在他的脸上,凝成点点水珠,然后顺着脸上肥肉间的沟壑流下。

古旧的藤杖被他拄在身下,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压断。那人向着吕唐微微拱手:“唐哥,别来无恙!”


16

当天杖

吕唐的眼睛瞪得很大,血丝瞬间爬上了双目。眼前这人,他如何会不认得?

八年前他离开大唐,他是和燕轻寒一同来送自己的,但那时的他太过胆小,只是躲在石头后面偷偷抹眼泪。

吕唐回到大唐之后,曾无数次听到他的消息。他叫程玄,他是大唐最恶心的人!

程玄的父亲是曾经的刑部尚书,为人清正,但却被查出里通外国,这在大唐,乃是灭门之罪。

只要证据确凿,程家的所有人,都要死!

就在丞相曹魁亲自带着差役上门抓人的时候,程玄一个人在门外喝着酒,面对着差役冷笑两声:“你们来晚了!”

程玄走到门里:“程家上下四十二口,只跑了个小杂种,其余的都在这里。”

差役们已经震惊的无可附加,弑父杀母,乃是大逆不道为天下人唾弃。

曹魁脸色发冷问道:“他们都是你杀的?”

程玄喝了一大口酒,眼泪顺着酒壶流了下来,但脸上的笑容却让曹相打了个冷战:“自然!”

他杀掉了全家上下四十多口人,里通外国一事已经死无对证。

“大人,尸体共四十一具,面容完好可以辨认……没有发现程家幼子程鹤。”

程玄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向曹魁拱手道:“曹大人请放心,三日内,程玄定将程鹤那小杂种的尸体陈于堂上。”

曹魁脸色发白,拂袖而去。

程玄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父母,下葬的时候,他哭成了泪人。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父母家奴都是自己亲手下的毒。

曹魁拒绝了程玄要追捕程鹤的请求,从那天起,程玄的恶名传遍了大唐,他也成了说书先生口中,大唐最恶心的人!

吕唐看着眼前的程玄,回到大唐以后,他曾经去过程府,只是那里早已换了人家。看着一脸笑意的程玄,眼中却没有丝毫故人相见的情愫。

吕唐很了解程玄,幼年的程玄,经常受到父亲程力的打骂,母亲也不并不待见他。这些,在程玄的弟弟程鹤出现后,就变得愈加严重。每次程玄受不了打骂,都会逃到悬道观,师父可怜他会拿些干粮给他吃。

程玄走到吕唐面前站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悬道观之事,我确实从头到尾都知道。”

吕唐手中的剑紧紧握起,刚刚愈合的虎口,也瞬间崩裂。

“秋杀剑就在我手里,所以处决杨观主,也是我亲自动的手。”

“那为什么你还不死!”

青色的长剑,被吕唐的鲜血染红,血红的剑锋,带着猛烈的罡气,斩向程玄。

面对张平辽,他用的是剑鞘,面对白蓝,他连修为都不愿动用,再到后来的张破虏、黄杨、梁怀盛,他从来没有用出这样一剑……

光是剑势中的阴冷暴戾之气,就足以让人失去理智。

“没用的。”

程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手中的藤杖却再一次挥出,青钢长剑带着强盛的剑势,斩在了藤杖之上,藤杖上爆发出强烈的紫光。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吕唐的剑势,竟然再被紫光溶解。

强烈的紫光包裹住了整根藤杖,吕唐剑上的罡气却在不断收缩,仿佛被汇聚到了一点,然后被藤杖吃掉。

下一瞬间,紫光消散,包裹在青钢长剑上的罡气却也不见。

程玄脸上笑意不减:“这么多年没回大唐,当天杖你也不记得了么?”

吕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真的动了杀意。

当天杖,大唐建国之初,拥有十件神器,悬道葫芦是其一,当天杖也是其一,此物没有任何攻击作用,但防护能力却是无双。

只要遇到任何有攻击性的东西,当天杖都能吸收其中的灵罡。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即便天塌下来,它也挡得住。

“只要当天杖在我手里,你就杀不掉我,当然,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未必……”

程玄微微一愣,旋即摇头笑道:“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的天赋我知道,我不会是你的对手。”

吕唐放下手中的长剑,从衣襟上扯下一块布条,将虎口处的伤口包扎好。

程玄脸上的笑意消失,他太了解吕唐了!当年他们在街上被欺负的时候,当吕唐整理好自己身上所有伤口的时候,不是他要离开,而是他要还手!

程玄有些愤怒:“你疯了么?这可是当天杖,即便是大供奉也束手无策的当天杖!”

“当天杖又如何?天没有塌过,谁又知道当天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吕唐双手自然垂着,有些破碎的衣袍开始鼓动起来。原本就有些阴沉的天空中,瞬间凝聚起了一片雨云。乌黑的雨云渐渐凝聚,在吕唐的头顶,出现了一个黝黑的空洞。乌云中电弧跳动,仿佛天神在愤怒。

“两年前,我晋入了旋丹境巅峰,再上一步,就是空神境。那一步仿佛就在我的眼前,但我总是觉得,空神境,仿佛缺点什么。”

梁怀盛瞪大眼睛,他已经是旋丹二境,吕唐所说的这些话,正是晋入空神境的修炼心得。

程玄的脸色有些苍白:“关于修行的法门,都是老祖宗们流传下来的,你怎能善做主张?”

“是啊,所以我没有妄动,一直在寻找到底缺少什么,我封禁了自己的一部分修为,让自己不要尽早晋入空神境。”

“你是说空中的云?”

“不错,这些罡云,这都是我的罡气。”

程玄难以置信的看着空中的云,那些如果都是罡气的话,那么那些罡气的数量,绝不是一个旋丹境巅峰的人,能够容纳的了的。

程玄开始怒吼起来:“你要是想动用这些罡气,那你今日就要晋入空神境,这些年,你的坚持,都将白费!”

吕唐心中一颤,旋即脸色平静下来:“那又如何?”

天上的云开始向中间凝聚,中间的黑洞变得更加幽深。旋丹境本就是修出金丹让其悬于丹田之中,但吕唐的金丹却是悬在这天空之上。

程玄一挥手,原本破损的阵旗瞬间升入空中。一片浑浊的屏障,将整个天空包裹住。

混沌囚龙阵!

程玄,竟然也是一名阵师,而且他的阵法修为,不在梁怀盛之下。混沌囚龙阵,隔绝了院落外人们的视线,也阻碍了罡云的继续凝聚。

“即便这些罡云,也足够我晋入空神境了!”

(未完待续,明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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