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这本书的时候,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塞满了,酸涩而沉重,甚至有掉泪的冲动。我想也许再过十年来读,对我可能会有更深的体验。家庭,责任,离去,这些现在于我,还不是太真实深刻的事情。
年逾六十的哈罗德,从收到旧日友人奎妮弥留之际的信开始惴惴不安,一位为他热汉堡的加油站姑娘,讲述的她如何用信念救活姑妈的故事使得原本徘徊着想要寄回信的哈罗德萌生了用徒步探望作为奎妮活下去的希望,去拯救她的想法。
于是哈罗德仅凭着一双出家门时的帆船鞋,随身的钱包信用卡,开始了不可思议的行走。
和我想的一样,路上哈罗德遇到的大多人,尽管认为这样的想法很不实际,但都对他的执着报以赞美和帮助。有旅店商人给他名片,让他到赫克萨姆时可以找他提供帮助;有骑行的单亲妈妈给他拥抱鼓励;一个著名影星愿意为他提供车辆;甚至有一个被男友抛弃的美国女孩给他提供了一夜住宿,背包手电筒,还帮他处理了脚伤。
然后哈罗德成名了,因为一张照片,他成了人们口中景仰的“朝圣者”,他的故事被传得神乎其神,他与奎妮之间的情谊被渲染成了“爱情”,他不再能够独身一人,越来越多的追随者使他的队伍变得浩浩荡荡,最后却因为组内矛盾,与他认为与初心的背离,而卸下了名利的重担,重新一个人启程。
在这些温暖励志的外衣下,我看到的,更多的却是作者对生活,对痛苦的解读。
为什么哈罗德会如此“神经质”地,一接到信就迫不及待地回信,却又对只能回信流露失望,从而想做更多来挽救奎妮的生命?他又何尝不知道肿瘤扩散对奎妮生命的打击将是致命的,是不可挽回的,但他告诉自己,自己有信念有决心,就一定有救活奎妮的希望。一路上无论遇到什么,哈罗德都用信念来激励自己,其实是麻痹自己。他甚至把这段徒步看做人生新的起点,因为他的前半生都过得像个“loser”。
用儿子的话说,他太平凡,而妻子责怪他太懦弱。
哈罗德出生于一个极其不良的家庭,母亲出走不归,父亲嫖赌,所以他所希望的生活是平淡的,他只想按部就班地建立一个家庭,一份稳定的工作,他甚至有一些怯懦,因为他害怕失去任何东西,害怕打扰任何人,所以畏手畏脚。
一次意外中,儿子差点被海浪卷走,哈罗德因为没有立即献身救人而被妻儿责怪,尽管后来儿子获救,但这成了哈罗德内心永远的伤疤,是他懦弱的“标志”。这份强烈的愧疚感伴着他没能在儿子童年尽好一个父亲的责任的缺失感,几乎压得哈罗德喘不过气来。我想,这份压抑是使他踏上了这段旅程的重要原因之一,他想要证明!“这世上有许多人每天做的事就是不断将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日子久了,生活便显得平淡无奇。”他想要证明向儿子自己的不平凡,他想要证明自己的责任感。
不仅如此,他还背负着多年前,奎妮替他顶下了冒犯老板的罪过,最终被迫离开英国南部的愧疚。
哈罗德背负了太多,他一路走,一路在回想他的上半生,那些折磨他的记忆交替出现。
所以我想,他的旅程一开始就并不纯粹。
因为他想找寻,他想要与熟悉的生活疏离,通过发现陌生事物来找寻他碌碌无为上半生的答案,找寻自己还存在的意义。
令人惊讶的是,书的末尾才点出了哈罗德的儿子早已上吊自杀的事实。再看前文,会发现很多细小的伏笔:妻子莫琳不断写给儿子信却没有回复;他很久没有见过儿子了,在半途中遇到了和儿子很像的背影却发现不是他……
读到这里,心中像被扎了一个大洞;然而作者还没有结束——奎妮没有奇迹般地活过来,而是拖着不堪入目的身体,平静地离开。
如此看来,哈罗德的朝圣,没有改变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那么他找到答案了么?
我想,他找到了。
在他的行走获得极大曝光度,队伍浩大却又抛下他,或者被他抛下离开的时候,他有了唯一一次结束坚持的念头,他脆弱地对莫琳说想回家。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去探望奎妮鼓励她活下去不是他旅行的唯一目的,还有的是他对家庭愧疚的弥补,他对自身孤独的弥补。哈罗德其实是最害怕孤独,最害怕失去信任的人,而队伍的离去使对比出的孤独感空前的强烈,所以他第一次萌生了退意,却也第一次获得了妻子对他坚持的认可与鼓励。
当他到达时,却感到了迷茫与无助,作者写道:“奎妮的情况已衰退至此,戴维也已经去了,再也不会回来。”这时的哈罗德是最清醒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没办法仅靠信仰做一个救世主,也没办法靠现在的努力来挽回过去的失去,他遇见前来找他的妻子时说:“莫琳,我是那种感激钟表的声音打破沉默的人。我怎么可能改变什么呢?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制止一个女人的死呢?”
但这一路,这终点,给予了他直面失去的勇气,他真正地放下了。
他接受了儿子的死亡,他接受了曾经的失败,他意识到了失去的不复重来,但他同样看到了前行的希望,他还拥有的东西,他将不会让他们再失去。
最后,他回忆起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故事,回忆起了曾经生命中遇到的人与事,他说他们不会再有斗争和过去的伤痛,他们会成为他在旅程中见过的路人一样。
不论之后会发生什么,他都准备好了。
我不禁为作者喝彩,这绝不是一个充满鸡汤的,浮夸的励志故事,而是告诉我们:
失去的已经失去,直面克服,我们永远拥有站在新的起点的权利。
那么我想,书名“一个人的朝圣”也不仅仅是指哈罗德独身一人的徒步,更是指他自我救赎,自我找寻的“朝圣”。
而我们每个人,永远都有“一个人朝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