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已是第八周,班上每天晨午检总是少一人,我总以正常病假上报。这个学生开学至今待在学校的时间不超过一周,也许很多同学都忘记了他的样子,但我不能忘。几乎每天都要电话询问情况,开始是打给学生的爸爸,开学两周后,学生爸爸的电话永远无人接听。后来只能和学生的姐姐联系,知道他虽然请了病假,其实身体健康得很,只是不愿来学校。很多事情姐姐不能做主,只能又辗转联系学生的妈妈,她只有一个意思,孩子不上学他们也没办法,等孩子姐姐放假回家了给办退学手续。慢慢了解到,学生自小由奶奶带大,奶奶只是尽力满足孙子的需求,上学的事,只要孩子能去学校,就谢天谢地了。
昨天,年级组统计了至今 不能正常到校的所有学生,决定一一上门动员,我的这个学生就在动员之列。把今天的课调到早上上完,连班务都没来得及安排,就和其他几位前往“寻找”学生。
为什么是“寻找”?因为我们只能根据学生报道册上留的地址一路走,一路问。
初上路,路边的林木,深秋的野山让我尽情领略了万山红遍,层林渐染的意境,仿佛这场前路不明的出行也变得美好起来,我不由得拿出手机拍摄。可是,当过了一重山还需一重山时,相似的景色再没有了吸引力,主要是晕车晕的得厉害。据说有段路叫九道弯,那是一个又一个的急弯,是忽而上山忽而下山,汽车如同在汹涌的大海上颠簸,我只能紧紧抓着扶手,闭着眼睛,努力靠在座位上,尽可能的固定自己。胃里开始翻滚,喉咙开始反酸……终于走到一段相对平缓的路,后面的同事喊着:“赶紧停车!”哦,原来晕车的不止我一个……
终于到达原定计划中最远的乡镇,又一路问询,从仅能走一辆车的路上,仿佛原地打转般,找到了此行的第一个人家。
因为提前电话联系过,学生和家长都在家。这是个布局不错的院落,水泥硬化的院子,四周一圈新旧不一的房子。院门口摞着劈好的干柴,房檐下的台阶上有几箱蜜蜂。主屋是三十年前流行的水砂石前壁,雕花的门饰。主屋对面是新修的一砖到顶,瓷砖贴墙的新房,房檐下摆着洗衣机。跟着主人,地上放着几大袋核桃,还有刚铲的包菜和白菜堆在地上。沙发和茶几摆在一角,看似不常用。
孩子在里屋,并没有出来。看到我们进去,很是局促,呆呆站在地上。说了几句话,屋里太暗了,不利于拍照,就挪到了院子里。这是另一个班的孩子,不去学校已有两周时间了,问原因,说一进学校就难受,看到校门就难受。为什么?孩子小学也曾住校,为什么初中住校就受不了?询问有没有同学欺负?有没有吃不饱饭?有没有学习压力大?回答都没有。我们一行四人轮番劝说、开导、鼓励,可是道理他都懂,结果永远是两字:“不去!”家长表示,也不敢用啥过激的手段,只能看孩子能不能自己想通。我们提议,让家长带孩子去看看心理医生,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唉!第一个学生动员失败。
走出院门,我又仔细看了看这户人家:门外的小广场上堆着整整齐齐的玉米,地里的玉米杆全砍了,捆好,簇在一起。听说孩子爸爸在西宁装电梯,收入不错,妈妈也在附近干活。一家人都很勤劳,很上进,可是这个孩子呢?要一直呆在家,远离人群,在这个没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孤独地长大吗?
我们决定前往另一个乡镇,去看看那个需要送教上门的孩子。没想到这次比第一次更曲折,跟着导航走,不断地走错路,不断地返回,在各个山峁上和沟壑里乱转;好不容易找个村民问路,人家说:“好走得很,顺着这条路一直往进走,没有岔路。”可是往前走至少遇见了三个路口。走着走着,就想算了吧,又找不着。在高高的山梁上,我突然理解了“山高皇帝远”的意思,在交通不发达信息不发达的时代,想做到“上令下达”太不容易了。就是如今的包村干部们,疫情防护的义务工作人员,都不容易啊!我们只是偶尔来一次而已。已经下午两点了,刚才问路时村民正端着碗吃饭,而我们的饭点早过了。我搜寻到人家路边种的油绿的香菜和和翠翠的白菜,瞅着树上红红的柿子,过过眼瘾吧!
终于找到第二个学生家了。门外的牛棚下拴着好几头牛,院子里有摞的高高的玉米,这是一家种粮养殖户。孩子奶奶带我们进屋。炕上坐着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双腿盖着被子,梳了个高高的丸子头,看着很是清秀,正在看动画片。我正在疑惑她为什么需要送教上门,孩子爷爷迅速扯过一张纸,给孩子擦嘴,原来是孩子流口水了。孩子奶奶告诉我们,娃已经十二岁了,是脑瘫和癫痫,认知只有三个月孩子的能力,从一岁发现不正常开始治疗,宝鸡西安的跑了八九年,娃大了抱不动了,医生也劝说他们放弃治疗,现在就只能坐在看告诉我,穿尿不湿,连饭都不会咀嚼,只能喝奶粉,药一天都不敢停。我们突然觉得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很苍白。孩子看到我们都看她,咧嘴笑了,婴孩的笑容,伴着口水。孩子是爷爷奶奶带着,看他们家农活应该很多,可是孩子带的还算干净,也从未嫌弃之意,太不容易了。
第三个学生,就是我们班的,我只能联系到他姐姐,特意叮嘱她姐,别告诉弟弟,因为据说如果知道老师去找他,他会跑出去藏起来。一路又是边走边问,走到院门口,我刚敲了下门,就隐约听见吵闹的声音。直接推门进去,孩子奶奶已经迎出来了,说是孙女刚打过电话,她知道我们来了。走进卧房,孩子坐在炕上,手里拿着手机,暖着被窝。中间拉着个插线板,一直拉到炕头。我问他:“你还认识我吗?我是你班主任。”他嘴动了一下,没听见他说什么。孩子奶奶说,她出去修理农具回来迟了,孩子正在发脾气,打她,嫌她没给做饭吃。我们都惊呆了,同行的老师喊他下炕,去院子里,他拒绝了。就是一个姿势,坐在被窝里,拿着手机。我问拿手机干啥呢?他回答:“玩游戏。”一口气说了五个游戏的名字。我们给孩子奶奶建议把网停掉,奶奶连忙说:“那不行,停了会把家拆了的,上次一个不如意,就在家乱砸了一通。还经常打我,有一次把我打得睡了两三天。”我又一次惊呆了。孩子想吃啥,奶奶要赶紧去买,不然就会胡闹。她啥也不敢管,也管不了。孩子妈妈已经三年没回家了,孩子爸爸也只在去年五一回来一次。关于上学,父母的意见是去学校长身体,实在不去了也不勉强。奶奶是啥都不干管,怕挨打。想想整个家里,就是一个十二岁的愣娃和一个七十一岁的老人,还有孩子时不时的暴怒,真怕万一。我们只能劝说,建议最好让孩子爸爸妈妈回来带孩子,教育孩子。
走在返回的路上,我在想,今天这三个孩子,一个确实病得下不来炕,可是剩下这两个呢?他们似乎也“病”了,家长的宠溺放任,对手机的依赖,让他们几乎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也放弃了通过学校学习获得成长的机会。长久的离群索居,与同龄人交流的缺失,会给他们的成长带来怎样的影响不得而知。孩子毕竟是孩子,成长路上父母的陪伴,正确的引导是必不可少的。如今的他们,将来会怎样?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后悔?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