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风吹落后院落叶乔木的最后一片枯叶,当我静坐小院拢了拢我的薄毛衫,当后院的虫儿停止了鸣叫,我知道时光匆匆,转过流年,冬天来临,年末又至。是的,我身居在一个叫云岭的十一月,而十一月背靠着一座安静的南城。
南城小陌,深街冷巷。这个季节没有别的心思,一有机会就想去收集一些冬日暖阳,冉冉晨雾重,冬日的晨雾弥漫着整个大地,雾重人微,在这样的境况下,好希望“杲杲冬日出”!终于,太阳冲破云层,照屋东南隅。
我们就坐在暖阳里,披一件自在的衣裳,可以在脑海里晾晒旧事,忆往昔岁月;可以啜一口手中滚烫的茶水,沉浮自己;可以与人高谈阔论,海阔天空;也可以独自一人沉思,喃喃自语。“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沐浴着冬日暖阳,如果还可以,那就与大自然神交,看天地,看万物,让暖意从心中升起。不管世事如何,都要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洒脱。
在这个尘世间,沧海桑田,一眼万年。似乎一切都是善变的,似乎一切都是不变的。昨天还是玄英在天,现在已是霖霪连连。冬天的雨带着无情的北风袭来,所到之处,阴冷潮湿。古人说,“潇潇一晌残梅雨,独立无情绪。”我害怕这样的无情绪,我可以哭,可以笑,可以闹,不是吗?但冬风太冷冽了,吹不散千愁万绪。冬雨无情,宿雨还添泪一痕,这样的泪,是楚山孤独的泪?是寒夜连江的泪?是冬雨不成雪,北风寒未深的泪?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时隔多年,我还记得少年时代的一个冬夜。那是高二的第一学期的某一天,晚自习结束后,我又在教室里呆了一会儿,才从教室出来。回宿舍的路上已经没有几人了,我放慢脚步,躲过值周老师的检查,来到空无一人的操场。我选择了操场最中间的位置,盘腿席地而坐。我低着头,心中有压抑,有沮丧,有不甘,总之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整个人糟糕透了。
高二分科,我想学文,但爸妈硬要我学理,我不敢违抗父母的意愿,却每天都在物理原理和化学反应之间迷茫徘徊,记不住也学不懂。我觉得我被困在一个牢里,我想找一个缺口逃出去,这个冬夜,我的眼里有泪,却不敢哭出声来。一抬头,泪眼迷蒙中就看到一弯新月挂在天空,它清冷、皎洁、孤傲,它把光洒在远山,照在大地,也漾进我的心田,如水清冽,悠长静谧。当你困苦时,要相信这个世间总有一些风景可以抚慰和治愈我们困顿的心灵,一些美好的事物可以让我们滋生一些可以试试的希翼。
夜深露重,我起身回宿舍,那弯新月,一路相伴,只要我一抬头,它就会出现。情绪得到了释放,我轻轻悄悄的摸索着爬上床,借着走廊的灯光和窗外的月光,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名为《冬月,那一抹微光》的日记,每当我沮丧时,就拿出来看看。
似水流年,物非人非。我丢失了那本日记,我曾试着想把那晚的月色再次成文,可总也不是当初模样。人生若只如初见啊!我丢失了那晚的月色,虽是不舍,最后还是遗忘,在遗忘中不舍,遗憾总是那么多!哼起《青春大概》这首歌,也就释然了。
哭过,笑过,恋过,恨过,仿佛是一梦蹉跎;
迷惑,失落,忧郁,寂寞,谁都是凡人一个;
数着,等着,望着,怕着,青春已时日不多;
诱惑,耻辱,抑郁,闪躲,谁不是凡人一个?
清冷的月光带来了雪的消息,它来了,淡淡的!是降落凡尘的精灵在空中飘逸盘旋,恍惚间又消失。渐渐的,雪在地面堆积起来了,雪地映着淡淡的月光,静谧的可以听见了雪落下的声音。若一人独立雪地,他一定是玉树临风的,他是归人还是过客?,管他呢,人生何处不相逢,能饮一杯无?“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相逢一场,不谈聚散,只是把酒言欢吧!
雪是年岁善意的谎言,无论怎样覆盖和纠缠,都留它不住。晚来风急,不知院里的腊梅还能看不?天一亮,我就急切的想出门看个究竟。先生不让我出门,趁他不注意,我裹上厚厚的羽绒服,偷偷的去了后院。好香啊,清冽的寒风中夹带着蜡梅独有的香气,冷凝清幽,还带有一点点甜,那一片片叶瓣大概被蜜蜡浸润过,丝滑而光洁。在层层花瓣包围的中间,花瓣与花托之间又带了一点点紫,黄色的花蕊散落之中,梅香就从这里散发出来。我不舍得摘它们,便从地上捡了几朵,捧在手心,捧着冬的馈赠。小院栏杆旁边的石阶上,留下我的脚印,此去经年,良辰美景,不虚设,那就明年再次凭栏吧!
屋内的炉火燃得很旺,身上的湿意不经意就烘干了。小涵递给我一杯热茶,我把手中的腊梅扔了一朵进去,烟雾氤氲之后,它又似一朵冰清玉洁的荷,其余蜡梅被我置于案头的书本上,当我再次碰触书本时,一定会是缕缕清浅,梅香如故。
我站在窗前,雪越下越大,在广袤的天地间飘洒自如,望着它们,我不由自主的想到浩渺的宇宙,想到悠远的银河,甚而想到逍遥自在的庄子。他说:“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宇宙在空间上无限大,在时间上也无穷尽,人生天地间,如一粒尘埃,有什么属于自己的呢?不过是借了一段时光。逍遥自在也罢,小心翼翼也罢,最后我们都只能把时间归还给时间。红尘阡陌上,谁纠缠名利?谁自在度春秋?谁是恩赐谁是劫?纷纷扬扬一场雪,看淡人间事,都付笑谈中。
雪停风住,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冬日暖阳下,雪融冰绡,南城的茶馆座无虚席,对面桂园依旧苍翠,晚桂飘香,蜡梅也飘香,几根光秃秃的树枝在丛林之上,像剑一样直指天空,鸟儿落在上头,摇摇晃晃,大概那边风景独好,它们怎么也不肯飞走。人们沿着人工喷泉湖走了一圈又一圈,喷泉不知被谁打开,可能是一个事故,也可能是一个故事。人生的意外太多,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