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月光

01

半轮初月绕过城市铁塔的顶端，悬在天空，高低错落的建筑物，便无声地臣服在清凉的月光下。

我不知道月光是如何涤荡风尘，辗转轮回悬挂于天际的，但我熟识这个城市的夜晚。我常以为月亮是不属于城市的，城市的夜晚，酒店、餐馆、商店、KTV、茶社，家家灯火通明，城市人的眼光，便迷醉在这些灯红酒绿中，还有谁会去注意轻渺的月光呢？人们总是习惯被明艳的东西吸引，而忽略那些庸常恒久的拥有。

城里的月光是孤独的。

整日行色匆匆在小城里奔波，是有多久没与月光对视了呢？

站在居所六楼的阳台上，如水的月光，洒在身上，带着些许新秋的凉意。融融月色里，城市的夜变得朦胧又虚幻。

不知从哪个窗子飘出《城里的月光》，幽幽的曲调，轻抚着都市里某个寂静的角落。许多的思绪开始飘忽，依着月光的清辉，漫延上心头……

彤彤刚来过电话。他与同学合作，完成通过了一个计算机实践报告项目，就迫不及待地给我电话。彤彤说，分给自己的那部分任务早就完成了，验收在即，同学的编程还写得一塌糊涂，他帮忙奋战了十几个小时，眼睛都熬红了，代码优化后的程序终于良好运行了。彤彤的声音里透着委屈，疲惫，又有些许自豪。

彤彤总说我是最好的妈妈，学校生活，包括心情的点点滴滴，都愿意和我分享。其实，我只是善于倾听和宽慰罢了。

中国的考研路不亚于高考，千万大军挤独木桥。我一直倾向于让彤彤出国读研，但他对异国的月亮不感兴趣。他心中向往着到祖国最知名的学府，攻读他喜爱的专业。同在京城的两所学校，一个是他现实里奋斗的快乐，一个承载着他的学业梦想。

彤彤如我，平凡，微渺，他一直是那种坐在路边给别人鼓掌的孩子，所幸骨子里有着他爸爸的坚韧、无畏与顽强，沉默的石子，也是可以撑起通天长路的吧。

每次洗碗，戴上彤彤给我买的茶绿色手套，他的话就回响在耳边:妈，你身体不好，别老沾凉水，手套我买了两幅，您晾晒换着戴。

旧年的寒假，每次饭后，彤彤抢着洗碗刷锅，几乎一个月，我都只管做饭。谁说儿子不是小棉袄?小情人，和棉袄一样暖。

孩子的成长是一条单行道，时光总有一天，会将母子拆散，他有飞翔的天空，我有仰望的星空，山南水北，我们中间将隔着太多的人来人往。

彤彤在身边的每一天，于我，都是无与伦比的幸福。我们一起漫游在城市的街头，一起逛书店，一起吃牛肉，一起看电影。这是情侣之间的浪漫吧？还能这样亲密拥有多久?每时每刻，都是极珍贵的享受。

亲爱的儿子，是照亮生命的暖光。

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因为要参加学校的活动，七月底，彤彤就返校了，在家呆了不到一月。

他进候车室的那刻，匆匆与我道别。他的身影渐渐融进安检的人流，再也看不见。我呆呆地站立在那儿，怅然若失。失魂似地给他爸爸电话: 还没有看够，还没有爱够，亲爱的宝贝，就又远行了。

月渐高，深蓝的夜空，金黄的月光愈发明亮。

我望向城外某个方向，想象与一个城市的距离。当目光潮湿时，明白这不是一个数学问题。那座城，与我没有任何的阻隔，只要轻轻一瞥，思念就可以刺穿，就可以到达。愿望和祝福，就会像花儿一样绽放在那座城里。

02

月亮变成银白的了，月光皎洁，此时，万物俱溶于这银白的月色之中了，似被牛奶洗过。明亮的月光洒在茂密的桐树冠上，碧绿的叶子被衬成了青黑色，紫荆花散发着淡淡的芳香，月光照射在路灯上，交替出一抹橘黄色的光晕，柔和温情。城市沉浸在一种无言的静谧柔美中。

我疑心今晚的月亮，可否就是童年时挂在老家上空的那颗?

不见故乡的明月已二十多年。明月的影子，翻越经年之后，依旧以故乡的背景，在我的脑海里升腾。

童年月夜，月光在禾苗上飘摇，在溪流上跳动，在树林剪影里移行，伴着秋虫的呢喃和蛙鸣。鱼儿好奇地跃出水面，想一口吞下天上掉落的大馅饼。野外的田鼠也狂欢起来，恨不得把月光拖进洞里。

村里空场上，大蒲扇，小板凳，大人们聚一起，谈古论今，岳飞传，杨家将，你一句，我一段，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时而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月光下，小伙伴们玩儿过野鸡岭耍大刀，在麦垛边、牛栏里，捉过迷藏，往往疯至深夜，在父母佯威之下才恋恋不舍地分别，回家睡觉。

农家小院里，堆积的玉米啊，花生啊，在月白的光影里，散发着醉人的清香。这时候的月亮，就会停在半空，许久不动，好像在与乡亲们一同分享丰收的喜悦。

有时，铺一张竹席，躺在母亲的身边，望着明亮的夜空，听她讲月姥姥的传说。母亲手指着月亮让我看，说月亮里有一棵大槐树，月姥姥每晚就在大槐树下纺线。我问月姥姥是不是嫦娥，母亲也说不清楚。说不清楚的母亲就开始换话题，教我儿歌:月姥姥，黄巴巴；爹织布，娘纺花。小毛头，要吃妈，拿个白馍哄哄他。

爹一口，娘一口，咬住毛头的手指头。唱着唱着，我就迷迷糊糊香甜地睡着了。

家乡的月夜安宁而祥和，月光使沉静的乡村变成了情趣盎然的田园诗。然而这一切都成为了遥远的记忆。

故事里的许多事，虽已渐行渐远，然而，回忆的感觉，依旧温暖如初。

故乡的明月，是抹不掉的印记。

03

“每颗心上的某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之不散；每个深夜的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城里的月光》，动人的歌词，美妙的旋律，把思绪拉得很长。

远方驶来一辆汽车，强烈的车灯划破夜空，划破了月光的宁静，随之又消失在月光的宁静中。

我在高楼上凝视着月光，月光也凝视着我。我专注地打量月色中的这个城市，月色中的城市也专注地打量着我。

今晚，我与小城一起沉浸在玉般温润的月华里，享受着小城里难得的清静。

今晚，千里之外的月亮如久违的故知，与我分享这份独有的心境和别样温柔的时光。

同一片天地，同一轮月亮，亲情、故乡，天涯两相望，千里共婵娟，这何尝不是内心世界里最为丰盈的欢聚?

高楼，霓虹，喧嚣，欲望，淹没了城里月光的清辉，忙碌贪婪的小城人，已无暇眷顾城里的月光。但只要心里有一轮皎洁的月亮，守候着远方的游子，笼罩着故园的土壤，每一个日子，都会是良辰美景。

这样想着，抬头间，月已当空，月色更加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