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三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做团练副使。团练副使是个虚职,无权无势,苏轼就种了几亩地。过起了田园生活。
黄州太守名叫徐君猷,是个喜文弄墨之人,早就是苏轼的粉丝。这次苏轼被贬黄州,他对苏轼各方面都很照顾。苏轼是戴罪之身,太守每天都要向朝廷报告苏轼的改造情况,徐君猷每次都向朝廷汇报,说苏轼如何痛改前非,念念不忘圣恩,竭尽全力做好本职工作。因此,苏轼也把他当成知心朋友,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吟诗作画,过得也挺快活。
这一日,徐君猷苏轼约几个人游山玩水。忽然风雨大作。几个人就躲在凉亭里避雨。
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他们几个人商议,何不一人吟诗一首,既能助兴,又能消磨时光。
徐君猷看了看苏轼,说,“苏大人乃当今奇才,七步成诗,给我们带个头吧?”
苏轼哈哈一笑,说,“苏轼也是凡人。既然各位盛情难却,我就勉为其难,献丑了。”说完就吟诗一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阻也无情。
苏轼吟完后,大家齐声说好。苏轼对徐君猷说,“听说徐大人也文采出众,您也露一小手吧?”
徐君猷忙对苏轼说,“俺粗懂文墨,在苏大人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既然苏大人非要出丑,俺就不推辞了,随便说几句吧”
说完,徐君猷低声吟诵:
滴滴雨,打芭蕉,两袖清风,扫落娇花 知多少。声声慢,渐入溪,俏情里,多 少烟雾缠绕。
江山如此多娇,更忆故人青春妙。既做 杜郎之才,何怪怡红胭脂厚,独上高楼 寻 年少。
苏轼问徐君猷:“徐大人这是何曲牌?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呀?”
徐君猷听后哈哈大笑。说,“我不像苏大人有才,一会就出来个《定风波》,俺无曲无牌,随意编了几句顺口溜。”
苏轼连伸大拇指,说,“写得不错。看来徐大人也是风流快活之人。听说徐大人家里有几个宝贝儿,乃人间尤物,何不让我等饱一下眼福?”
“好,”徐君猷说,“等雨不下了,就去我家吧。我那几个尤物厉害着呢,各位可要格外小心,要不然魂就会被勾跑了。”说完哈哈大笑。
雨渐渐停了,几个人就随徐君猷来到徐府。徐府坐落在遗爱湖畔,这里风景秀丽。是黄州最美的地方。徐端说,“百姓安居乐业,我也就住的踏实,各位玩的也尽兴。”
徐君猷令仆人摆下酒宴。众人推杯换盏,吟诗作赋,好不热闹!
众人喝的差不多了,苏轼问,“徐大人,咱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咋还不见徐大人的宝贝儿们现身呀,莫非徐大人吃独食惯了,怕我等抢去不成?”
徐君猷忙说,“看苏大人说的。我那几个宝贝儿没见过大世面,各位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得让她们在后台酝酿一下情绪,以免上台手忙脚乱,惊扰了各位。既然各位大人们急不可待,那就让她们献丑了。孩儿儿们出来了!”说完,拍了三下掌。
掌声刚停,几个小姑娘应声而入。乐师开始奏乐,小姑娘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有一位穿白衣服的小姑娘最引人注目,只见她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水的精灵般仿佛从梦境中走来。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舞到妙处,轻启丹唇,唱到: 樱桃谢了梨花发,红白相催。
燕子归来。几处风帘笑户开。
人间乐事知多少,切酌今杯。
管咽弦哀。慢引萧娘舞袖回。
这姑娘歌声婉转,舞若天女下凡,把苏东坡看得如醉如痴,连声夸道:“妙哉妙哉!”
舞完之后,其它女子纷纷退场。唯有这名白衣女子一溜风似的跑到席上,坐到徐君猷大腿上,搂住徐君猷的脖子。徐君猷轻轻一推,说,“当着这么多人呢?别胡闹!”
这位姑娘白楞徐君猷一眼,“讨厌!””说完咯咯一笑。
苏轼一看他俩,说,“咋了?郎情蜜意呀?徐大人可不要重色轻友,把老朋友晾在一边。”
徐君猷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把这位姑娘介绍给苏轼。
“苏大人,这位就是老朽最近才收的小妾胜之姑娘,虽然来的晚,可是这几个人中最好的。胜之,还不见过苏轼苏大人。”
这胜之姑娘一听说眼前这位四十多岁的人是大名鼎鼎苏轼苏东坡大人,赶紧从徐君猷身子上起来给苏轼行礼。说道,
“小女子久仰苏大人之名,早就仰慕已久。今大人就在眼前,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大人,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苏轼连忙说,“胜之姑娘兰心蕙质才艺出众,苏某今日算是领教了。佩服佩服。”
随即吟诗一首《减字木兰花》夸她:
双鬓绿坠,娇眼横波眉带翠。妙舞蹁跹, 掌上身轻意态妍。
曲穷力困,笑倚人旁香喘喷。老大逢欢, 昏眼犹能仔细看。
吟诗完毕,苏轼哈哈大笑。众人也觉得苏轼写得有趣,连忙跟着连声喝彩。
徐君猷一看苏轼专门为胜之写了一首诗,喜不自胜,说道:“苏大人乃当今奇才,一字千金,专门为胜之写诗,恐怕胜之姑娘要千古留名了。胜之,还不赶快谢过苏大人。”
胜之姑娘被赞得春意盎然,红潮涌动。她羞红着脸说,“苏大人赠诗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无以回报,唯有心领了。”深深地鞠了一躬。
自从胜之姑娘见了苏轼,她就被苏轼的才学和气质所折服,相见恨晚。心里有万分的敬仰,爱慕之心油然而生。她不得不承认,苏轼是让她唯一心动的男人,徐君猷虽然待他不错,满足她金钱,其实并不是她心仪的人。她火辣辣的眼睛紧盯着苏轼。
其实,苏轼第一眼也看上胜之了。竟然心猿意马,春心荡漾。他看到胜之姑娘向她投来的目光,他心里一颤,赶紧低下头。
要是在往日,他看到心仪的人,自然不会退却的。可今日不同。他现在是戴罪之身,无权无势,收入微薄,怎能养得起几个女人?女人跟着他也是受罪,他不忍。第二徐君猷待他恩重如山,他看得出徐君猷很爱胜之。假如他苏轼提出要求,尽管徐君遒有些舍不得,徐徐君猷肯定会答应的。他怎么能夺人之美,强人所难呢?他更不肯。
徐君猷也隐约感觉到什么,对苏轼说,“黄州乃穷乡僻壤,苏大人能来至此,也是黄州之幸。苏大人若有什么困难,请讲当面,愚兄尽其所能,绝不容辞!”
苏轼忙躬身谢道,“今苏轼能得大人如此照顾,感恩不尽。在下知足矣。不敢奢望。”
回到家,小妾朝云姑娘忙给他端来一杯茶。这朝云姑娘长得十分乖巧。苏轼忙接过茶,对朝云说,“谢谢云云。我还要写点东西,你先休息去吧!”
“既然官人要忙,朝云就不打扰了。官人忙完,也要早点休息,不能太劳累。”说完,躬身而去。
朝云走了后,苏轼久久不能平静。 胜之姑娘的一颦一笑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又写了首《减字木兰花》:
天蓝宅院,赛了千千并万万。
说与贤知,表得原来是胜之。
今来十四,海里猴儿奴子是。
要赌休痴,六只骰儿六点儿。
要说这胜之的确是天下尤物,一点也不假。即使此时苏轼身边已有天女散花的朝云姑娘。朝云也是歌姬出身,十二岁就跟了他,现在十五六了,刚被他纳为小妾,对他一直忠贞不渝。可是,自从见了胜之后,那魂儿好像被勾走了半个,可见胜之之美哉。
这天,苏轼恩师枢密副使张方平之子张絮派人给苏轼送来建溪双井茶和谷帘泉水。苏轼大喜。建溪双井乃茶中的极品,是唐宋两朝的朝廷贡茶,名冠天下。谷帘泉,产于江西庐山,被茶圣陆羽誉为“天下第一泉”。
有这么一句话,佳茗似美人,有了好茶好水,自然忘不了胜之姑娘。连同他写得《西江月.赠徐太守胜之》一同送了过去。
再说这海里猴儿胜之骄横,一日缠绵一日冷淡,这徐大人搞不懂这一日三变的小美人,只能惯着她,老眼围着嫩娘转,自叹,“老夫目转一圈,胜之已转五圈”,这一树春色看半天,“老年花似雾中看”,徐太守也是蛮累的。这几天皇帝下来调令,要他到湖南任职。很多事要处理。忙得不可开交。
胜之姑娘一看到苏轼送来好茶甘泉,还有一首妙词,自然心花怒放,她想和苏轼见面了。于是就对徐君猷说,“君要去湖南赴任,马上要九月九了,不如重阳之日请苏轼大人到府中一叙,如何?”
徐君猷说:“小娘子提醒的极是,我也正有此意。”
这天,苏轼应约赴宴。他再次感谢徐君猷知遇之恩,说没有徐公君猷,就没有他黄州东坡。徐君猷忙说这本是分内之事,苏大人不要客气了。胜之姑娘在一旁美目盼兮,款款相待,把东坡喝得如浴春风。顿时诗兴大发,写了首《醉蓬莱·重九上君猷》:
笑劳生一梦,羁旅三年,又还重九。华 发萧萧,对荒原搔守。赖有多情,好饮 无 事,似古人贤守。岁岁登高。年年落 帽, 物华依旧。
此会应须烂醉,仍把紫菊茱萸,细看重 嗅。摇落霜风,有手栽双柳。来岁今朝 我西顾,酌羽觞江口。会与州人, 饮公 遗爱,一江醇酎。
“饮公遗爱,一江醇酎”,黄州至今有遗爱亭,遗爱湖,是纪念苏徐二公史上美政的。
不几日,徐君猷便赴湖南任。没想到竟在半路染病,死了。这令苏轼悲痛不已,悲伤经年不能平复。此后,胜之也不知音信。
两年后,苏轼返京,路过姑熟,张恕的家就在那里。听说苏轼到处,赶忙迎接。
寒暄完毕,酒席摆上,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几名妙龄女子应声而至。音乐响起,轻歌曼舞,犹如天女之散花,美伦绝幻。苏轼发现一女子特别熟悉,感觉就像胜之。暗自思忖道:“天下竟有和胜之如此相似之人?”。
就问张恕,“恕弟,那位穿白衣女子可是胜之?”
“是啊?愚之妾也。苏兄以前认识?”张恕问。
“什么,胜之竟是贤弟之妾?”苏轼简直不敢相信。那位被徐君猷徐大人爱极深宠极切的胜之,在徐大人去世两年后,转身又嫁给别人,成为别人的宠物,为被人而歌而舞而欢而笑,徐大人九泉之下怎能安生?想到这里,不由得悲上心头。放声地大哭起来。
苏轼这一哭,把众人惊呆了。乐队也停了,舞也不跳了,所有的人都乜呆呆地看着苏轼。
张恕忙问苏轼,“苏兄为何而哭?”
苏轼说,“不忍见故人也。”说完以袖掩面。
张恕不解,“见一见故人又何妨?”
苏轼说,“不忍也。想徐君猷徐大人,待民如子,百姓爱戴。待我恩重如山,东坡感恩。唯有歌姬,即使再掏心掏肺,也始终换不来心。故人刚亡,泪未干,转身又嫁与他人卖笑取乐,不可信也。怪不得孔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确实如此!”
其实,胜之在台下早就认出苏轼来了,只是碍于情面,暂时不便相认。今听苏轼说话有些不堪,着实生气。心想这么多年一直对苏轼仰慕至极,没想到苏轼竟也是这般俗人,天下的男人满口的假仁假义,实际上都一路货色,过去高看他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苏轼一哭,众人本来就惊诧了。胜之一笑,众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胜之走向前去,说,“苏大人想见也得见,不想见也得见,看你如何?”
苏轼还是掩面而泣,不忍看她。
胜之说,“苏大人说女人无情,不可养也!试问苏大人府中有多少女人?苏大人别人家做客,哪一次没有女人相陪?你们男人寻欢作乐,把女人当成玩物,始乱终弃,难道就不自责?徐公生前待我,我也真心待他。徐公死,你让我如何相守?前朝有个关盼盼,一心守着她那死去的张愔,独居燕子楼十多年,还不是被白居易白大人的那句“争叫红粉不成灰”给逼死了吗?你们只要女人为男人守终,你们男人又有几个为女人守终?”
众人无言以对。胜之对张恕说,“胜之乃一红尘女子,有幸和大人结识,大人一向疼爱于我,胜之感恩不尽。如若大人认为小女如苏大人那样无耻之徒,小女立马走人,还张大人清白。”说完,又“哈哈哈”大笑三声,拂袖而去。
胜之走后,苏轼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对张恕说,“胜之早就自叙本贵种也,看来确实不同凡响!恕弟,你还不快追去?”
张恕这才缓过神来。对苏轼拱手一笑,急忙追了过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