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多雨的季节,这场雨已经下了三天。
我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外面的雨一滴一滴落在小院的橘子树上、番茄叶上、长豆角上……..雨下着,下着,慢慢地下进了我的心里。
(你就这样睡着了)
此刻,我看着你,你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木板上,你躺着,就像睡着了一样。身上盖满了白纱布,一只手还露在外面,我摸着你的手,粗糙的、冰冷的……我摸了很久,很久。
你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你再也不会猫着腰在院子里给植物浇水、施肥;再也不会坐在家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张瑜,你回来了呀!”,再也不会把每家每户收来的鸡蛋轻轻地放进我的怀里……..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走得这样匆忙。从来没有想过,我坐在车上,你站在车外,隔着玻璃窗挥手说再见,会是我们永远的诀别。
外面雨越下越大,院子里的植物已经喝饱了水,家里的狗也安静地睡在你的下面,一如平时,睡在你的床前。现在想来,我们不在家的时间,你是怎样度过的呢?
和狗说一会话,给院子里的小鸡撒一把米,捉一会儿番茄叶上的虫子…….
你银色的发,在红色的烛光中分外耀眼,我拿着小梳子,梳理你的头发。最后一次,手指在你的发梢间穿梭。
(整理衣物)
我和母亲在你的房间整理你的东西。散落的药瓶、凌乱的被窝、刚拆开没有喝完的牛奶、被磨得乌黑发亮的佛珠。
我坐在你的床上,圈在你的被窝里,似乎被还没有凉,还遗留着昨夜的温度。我在你的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像小时候我和你同睡在一张床上,听你讲一个又一个老掉牙的故事。那时候,你经常摸着我的背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呢?”
我们打开你的那些沉重的木箱子,所有衣物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我母亲责怪道:“平时穿的和乞丐一样,箱子里面簇新簇新的衣服从来不拿出来。”只有我知道,或许,在你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你再也没有力气搬动这些笨重的大木箱了。
年纪越大,活动空间越小,最后一段日子,你基本是在房间里度过的。坐久了,你觉得累,躺久了,也觉得累,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觉了。柜子、箱子、床沿上都留着你摸过的痕迹,我仔仔细细地摸着,在最后的时刻,让你的温度印在我的手心里。
在箱子里我找到了你曾经佩戴过的一枚铜戒指,因为长久不曾佩戴,显得比较暗淡,想起在我的婚礼上你穿着新衣,戴着这枚戒指笑意盈盈地坐着。我把它戴在我的手上,仿佛你不曾离开过。
(送你上山头)
雨还是下着,没完没了的,送葬的人越来越多,唢呐声响起,父亲把你的骨灰盒装进了轿子。这条路,你走了千遍万遍,但今天却是被别人抬着上去的,也是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山路泥泞湿滑,抬轿子的人开始脚步颤颤巍巍起来,父亲和弟弟在一旁扶着你的轿子,一如你生病的时候扶着你在大大小小的医院进进出出。
你的坟墓,你并不陌生,前段时间弟弟带着你在坟前还照了相。那时候你坐在自己的坟头,开心地笑着,你根本没有想过死亡原来离你那么近。
把你轻轻地放进坟墓,这个又小又冷的坟墓,这个黑洞洞的地方。阿奶,你就要在这里住下了,永远永远地住下了。我们在你的坟前放上贡品和纸钱,点燃最后一根蜡烛,再让你亮一会儿吧。
(写给你的悼念词)
张素娥:
十三岁丧母,父亲常年走街串巷,她开始照顾年仅三岁的弟弟。二十五岁远嫁,后因为不育而离异。再嫁后领养我的父亲。三十六岁,夫死,与儿子相依为命,从此开始一生寡居。
女人,孩子的母亲,嗜赌者的妻子。她遭遇偏见、流言蜚语,承受苦难、泪水、冷眼和欺压。但她仍然相信爱,并给于我们许许多多的爱和关怀。我们的身上并没有流淌着她的血液,但她早已经将爱融进了我们的血液。
她节俭、朴素而善良,是走在人堆里就马上被淹没的老太太,但在我们的眼里她是永远丢不掉的回忆,是我们童年最最美好的记忆,是我们生命里长出的最美的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