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已经失眠好几天了,夜里的睡眠不足已经让他的工作状态变得越来越糟糕,果不其然,平日对他颇为“照顾”的老板今天也是格外“关照”他,当着整个办公室员工的面,大肆宣称,如果未来几天工作状态还是如此难堪,就给他放个长假,让他好好在家歇上一段时间,而男人脑里挥之不去的,便是老板那张无比尖酸,刻薄的嘴脸,日日反复的压榨,训斥着,这个奴隶般卑贱,可悲的最底层员工,他快崩溃了,但生活却毫不怜悯他的境遇,依旧是给他如大山般压抑,沉重的压力,而男人就像那沉入深海的溺水者,在冰冷的海水和不断挤压的重力之中,慢慢坠入未知的深渊。
在前段时间的夜里,男人说不出来是具体几天前,可怜的他早早的失去了对日期的判别能力,机械般的生活没有什么太大不同,总之大概就在一周左右,男人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样静静的如同病床上迎接死神的重病患者般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但或许是无名的压力的过于沉重,男人整夜都处在一种置身云端的感觉,不知不觉间竟以看到金黄的阳光逐渐洒满了窗沿,而男人紧绷的神经和疲乏的大脑还没有得到半点舒缓,就只能承受着前一天的疲倦开始又一天的生活,如此反复,就这么不堪的踉跄爬行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白昼黑夜。
今天男人下了班后,就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如一个流离失所的难民般姿态走进了一家诊所,等到再出来时,夜幕的天空已经渐渐染上了黑色,男人拿着开好的安眠药,快步的向家中走去,到了家中,饭桌 上的女人看样子已经等候了不少时间,这个身材消瘦,30出头的女人就是男人的妻子,脸上或多或少透着些和男人相同的,关于生的麻木,男人只说了句“我去拿了点有助睡眠的药”就算解释,工作上的烦心早早的就使男人感受不到家中的激情,他忍着快溢出的痛苦和压抑匆匆的吃过了一顿晚餐,应付着和妻子搭了几句话,便就水服下了从诊所拿回来的安眠药,准备休息。
当男人静静躺在床上,倒数着久违梦境的到来,却发现除了感官上的一阵阵模糊不清,脑海的意识依旧无比清醒,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男人觉得,就像是身体已经开始睡眠,而脑子却还在清醒的运转,但他并没有因此不安,依旧静静等待着药效发挥全部的作用,时间的指针在这间屋子内流动,男人听到了楼上的婴儿哭泣,听到了巷子中的犬吠,甚至听到了隔壁在酒吧工作的跳舞女郎踩着高跟鞋从外 面回家的声音,男人这才意识到不太对劲,似乎这药效挥散的作用太过缓慢,他从9点左右躺在床上,而那酒吧下班至少要到深夜,这就说明他已经躺在床上有3.4小时左右,这已经是个不短的时间,他那脆弱疲倦的身体即使再过差劲,小小的药片也早该消化殆尽,而眼前的结果却是,他依旧清醒,修普诺斯(睡神)并没有眷顾他,生的清晰的痛苦依旧在他身上脑海里充斥着,他一想到明天又是这样疲倦的身体,还会遭到老板的训斥和繁重的工作,他就越发的呼吸沉重,在这张短短的木板床上,如一条被搁浅在沙滩之上的鱼儿,痛苦的挣扎着,他知道是睡不着了,他要出去透透气,对,出去散散步,说不定还好受点,祈求到点倦意,男人这样想着,起身睁开了眼,看了看客厅的钟表,推断果然正确,现在是凌晨一点钟,大多数生物已经陷入了沉睡,他蹑手蹑脚的穿起衣服,尽量不去惊扰在梦境中的妻子,走到厨房喝了口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悄悄的开门离去。
凌晨的街道无比冷清,惨淡的月光照在路边的广告牌上,居民住户的窗口漆如墨色,不见一丝光亮,像一张张等待吞人的深渊巨口,只有远处的霓虹灯还不停的闪烁着,但单调颜色的切换,怎么也映衬不出喧闹的氛围。只是如同一个小丑般,自娱自乐,男人不知道往哪走,仔细想想他可不是那些吃饱喝足单纯出来消化散步的人,他有着沉重的任务,曾几何时连散步都是压抑的,他是个蝼蚁,只是单单活在这世上好像就已经成了最大的困难,所以他现在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逃亡,无论去往哪里,只要能让他有该死的困意就行,他已经不能在承受黎明到来的新一轮的压迫,无论向东,向西,或跑,或跳,只要能让他完成睡眠这项任务,怎么都好。
男人这样想着,便如同扑向灯火的飞蛾一般,竟直直的向着霓虹灯闪耀的地方去了,他需要呼一口气,只要能够呼出去,他相信就会重新获得睡意,于是他漫无目的,辗转在一个又一个的街角,等待着机会,街里的酒吧大多数已经关门,只有零零散散的还在轰走客人,收拾着残场,男人没有喝酒的欲望,他从很早就清楚酒精所带来的麻痹感,并不能真正使他的负担有一丝丝减轻,甚至还会影响到他第二天的工作,他的唯一诀窍只有一个,就是忍,如同随便逐流的小鱼一样,在层层巨浪中上下颠簸,在无数大鱼的猎捕中,找准时机奔向海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只是这次等待的时间太过长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喘气,而是缓缓的带着那逐渐填满淤积沉重压力的肺泡沉入海底,他需要一种发泄,也在这时,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一 所酒吧里,一位抹着厚厚浓妆,衣着暴露的风尘女子正扶着一个大腹便便,走起路都左摇右晃着的中年人从酒吧门口出来,接着她便再也不想在这个男人身旁停留太多时间,捂着鼻子匆匆又返回了酒吧里,只剩着这位喝的烂醉的中年人还在撒泼的嚷嚷着要继续喝,男人皱了下眉头,因为眼前的人他认识,并且记忆深刻,这人就是他的老板,男人没料想到在这个时间点也能遇到他,便选择静静看着他的老板倚着墙壁踉跄的走着,心里也嘲弄着这老东西竟还知道回家的路,尾随着跟了上去,毕竟这幅狼狈可笑的模样实在是让男人看了痛快不矣,他希望这位烂醉的老板最好还能摔两个跟头,或者是栽在某个沟里面,这样男人会更加畅快,这真是莫大的幸运,男人这样想着,耐心等待着这位老板出丑,时间的齿轮慢慢的转动着,此时已经不知道到了几点,男人渐渐失去耐心,他发现一路的跟随并没有男人希望看到的滑稽景象,老家伙很幸运,虽然走路依旧是左摇右晃,但却始终不见摔倒在地的模样,路面也前所未有的平坦,简直是幸运女神保佑着这个可憎的中年人,男人大叹了口气,失望的神情就像输了场不知名的败仗,他想转身回家,却听到了一些让他转变想法的,来自老板口中的断断续续的梦呓,他喊着男人的名字,用一种及其欢快的,带着深深的嘲讽的口气,说着,“我,感谢你,你万万想不到,那方案,珍贵吧,多亏你,我才..才能足够花天酒地,可是,瞧瞧你的模样,还是卑贱的蝼蚁般, 真..真不知道你这样的垃圾,哪来的灵感,可怜,可怜你还是蒙在鼓中”接着便是刺耳的,讽刺的开怀大笑,笑的这个中年人走路更加摇摆不稳,而不远处后方男人的呼吸,也在顷刻沉重了下来。
男人的眼睛一片血红,汪洋般的不满和痛苦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拿起旁边草地里一个手臂粗的木棍,快跑着奔向这个摇晃的身影背后,接着,便是毫不犹豫的奋力砸了下去,只是仅仅一下,中年人就已经晕倒在了水泥地上,而男人显然并没有就此满足,他低吼着,呜咽的咒骂着,一下一下的拿着木棍敲打着中年人的头颅,发泄着平日积攒的深深怨气,直到他的视线逐渐被溅起的鲜血浸湿模糊,男人才有些冷静下来看着这个面目全非的面孔和血肉模糊的脑袋,他不用再去测试中年人的呼吸,他知道,他一定已经死透了,这才有些失神的退后了两步,脑海里已经是一片空白,接着,便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转瞬间蔓延全身的恐惧感,他的小腿一阵阵打颤,怎么会这样,这些事真的是他做的吗,他一定是忍耐了太久,产生了幻觉,不会不会,他没有杀人,他不会如此残忍,怎么办?他不敢再去望向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紧紧的抓住染血的木棍,奋力的塞进了一个下水道里,将粘了血迹的外衣一股脑的扔进里较远的垃圾箱中,便开始强迫这双打颤的腿奔向家里去。
进了家中,男人慌忙的开始在洗漱台上清洗着双手和脸庞,反反复复直到觉得脸上搓的火辣的疼痛,才关上了水龙头,接 着去餐厅喝了杯水,润了润因剧烈运动而针扎般疼痛的喉咙,便咽了口唾沫,镇定的推开卧室的房门,缓缓地躺在了还在熟睡中的妻子的身旁,讽刺的是这下再也没有失眠,如潮水般的困意包裹了他,他终于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清晨,男人是在妻子的推搡中醒来的,抱怨着到这个时间男人还不去上班,不是他一贯的风格,他迷糊的晃了下脑袋,昨晚的记忆就像碎片般串接起来,后背却在顷刻间就被冷汗湿透了,对啊,上班工作,可是,老板已经....已经被他杀了,再也...再也不用听到他的训斥了,他的心一下就置身在万丈悬崖之上,无穷尽的无措感让他宛如机器一般不能正常思考,他向单位请了长时间的病假后,便呆滞的站在卫生间里,望着镜子出神,忽然,一个小小的发现让他如同像在沙漠中饥渴了三天的行人突然看到不远处的绿洲般,那便是他的毛巾上,并没有任何一点擦拭鲜血的痕迹,再仔细看看台面,也没有慌乱的收拾景象,但男人明明记得夜里回来后,慌乱的用了水池清洗自己,但眼中的景象却明显的告诉他,他没有这样干过,莫非..男人大声的呼喊着,询问他的妻子昨天夜里他的睡眠状况如何,是否有过外出,而妻子的回答却是说有助睡眠的药物看样子格外管用,昨天他早早的就入睡了,看样子睡的很是踏实,男人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场荒唐的噩梦,梦醒了,一切的担心都可以放下,可是梦境却是如此的真实,仿佛他真的有出门过,男人摇摇头,安心的不再多想,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晴,一些原本的如山般的生活压力顿时显得不那么压抑,从未感觉这繁忙的生活如此亲切可爱,哦对了对了,他可是刚刚请了长时间的病假,这下更是彻底的放松了,他饶有兴趣的考虑着准备未来一段时间带着妻子,去哪个地方好好旅游下,弥补一些因工作而失去的美好,普罗旺斯?三亚群岛?嗯,这真是件令人苦恼的事情,饭桌上的讨论就此热烈的进行着,在他愉悦的包揽了洗碗的重任后,妻子坐在沙发上,似有所感的说了句,“你昨晚的确出去了,是在沉沉的睡梦中,我以为你起床是去上厕所,没想到却听到关门的声音,关于这个我还没来的及问你,你去干嘛了?”
男人洗碗的手僵硬的停了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妻子打开了房门,看到的是一个提着水果篮子的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男人渐渐转 头望向这个身影,脑海一阵阵思考不过来,为什么我真的出门了?为什么他还活着?他的思考来不及继续下去,一声愉悦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哦~我的大功臣,我的大救星,听说了你生病了,我可要好好来看看你,你料想不到吧,你的方案,你的设计真是太过漂亮了,这下公司因你而获得利润可真是无 比的丰厚,我这次来是看看我们的大功臣,给你加官加薪的,哦对了对了,还有件事要谢谢你,就在昨天夜里,我因为高兴喝的烂醉如泥,幸亏偶遇了你小子,一声不吭的扶着我回去了,不然我可能就要醒在某条马路街边上了,不过也说来奇怪,你昨晚可是一个字不吭,问你啥你也不搭话,怎么了?生病了?是关于嗓子的吗?”
男人消化着这庞杂信息量的话语,默默地 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昨天开好的安眠药,看到一行小字后。
忽然释然的大笑了起来,招呼着他的老板 坐下。
妻子也因为好奇而也拿起瓶子查看,只见 在不良反应一栏里写着这样一行小字。
“服用本药物,有几率产生梦游等不良反 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