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江风里的藕汤香
江轮的汽笛撞碎河面薄冰时,汴河市第二实验小学正在晨雾中苏醒。周晓东踩着结盐霜的煤渣路,看自己的塑料凉鞋在棉鞋套里冒出白气。教学楼外墙上"讲文明、树新风"的标语正往下滴赭色锈水,像极了他前世在病危通知书上按下的血指印。
自然老师张建军踏着上课铃冲进教室时,腋下夹着的铁皮罐里蹦出两只蝌蚪。这个总用腌菜罐装教具的老头鞋底还沾着江滩淤泥,前排学生能闻到他中山装口袋里煨红薯的焦香。
"同学们看这个——"他举起满是茶锈的罐头瓶,三条蜻蜓幼虫正在腐烂水草间游弋,"等明年夏天,它们就能变成捕蚊高手!"
林小满突然举手,胸前的红领巾歪成麻花:"老师!周晓东在课桌上乱刻字!"她的羊角辫翘起一缕,挂着早操时沾上的苍耳。被举报的男孩正用铅笔尖在裂缝里戳着,木屑在他手指间积成小堆——那行新刻的"98.1.7"被朝阳染成琥珀色。
"都坐好!"张建军用教鞭敲击地球仪支架,辽东半岛位置的焊接口应声断裂,渤海湾顿时裂开狰狞缺口。周晓东的眼皮突然狂跳——这个教学事故本应引发教务会讨论,却在三年后成为拆迁补偿纠纷的导火索。
课间时分,聂潇猫着腰钻到最后一排。他工装裤膝盖处的大补丁蹭着水泥地,神神秘秘展示裤兜里的"宝藏":半包受潮的九制陈皮、两颗生锈的滚珠轴承,还有张被剪坏的猴票——锯齿边残留着胶水痕迹,显然是从信封上暴力撕下的。
"我姑父从武汉捎来的!"他说着打了个喷嚏,鼻涕泡粘在某位邮票收藏家将来重金求购的残票上,"能换你那个带香味的文具盒吗?"
走廊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值周老师腋下的铜铃铛晃得人心慌,几个戴红袖章的人影从教室后门掠过。周晓东踮脚望去,正看见为首那人锃亮的皮鞋上粘着暗红碎屑——是汴河纺织厂大礼堂封条特有的火漆残渣。
午休的汽笛声悠长呜咽,江鸥掠过化工厂烟囱划出道白弧。周晓东蹲在锅炉房后墙根,看蚂蚁搬动沾了藕粉的煤渣。校工老陈的铫子吊在砖灶上咕嘟,二十年后的美食博主会把这锅排骨藕汤称作"汉江记忆",此刻不过飘着几截带泥的藕节。
"要地震了!!"教学楼的搪瓷盆突然咣当落地,震得暖气管呜呜作响。学生们尖叫着挤向操场时,周晓东却盯着林小满滚落的指南针——疯狂旋转的磁针正指向他凌晨刻在墙根的日期:1998.1.7。
五分钟后,真相大白。原来是运煤火车贴着校园围墙驶过,车头飘落的煤粉在操场上空形成短暂的黑雪。聂潇趁机捡了块亮晶晶的煤精,却在教导主任发怒前塞进裤裆,烫得跳起滑稽的踢踏舞。
放学路队经过纺织厂侧门时,晾晒的靛蓝工装像万国旗飘摆。周晓东数到第七根铁丝时,瞥见门卫室窗台摆着个铁皮饭盒——那是母亲用了十五年的铝制饭盒,盖子上磕出的凹痕与他前世骨灰盒的浮雕花纹如出一辙。
转过锅炉房拐角,潮湿的江风裹着柴油味扑面而来。林小满的父亲正在煤堆旁劈柴,斧刃剁进槐树根的闷响中,某块木屑突然弹起,掠过周晓东耳际时带着奇异的震颤——如同五年后股票大厅电子屏的嗡鸣。
阁楼的霉味在停电的夜晚格外刺鼻。周晓东蹲在五斗柜阴影里,借手电筒光束研究《汴河市夜市分布图》。蜡笔圈出的西街区位歪扭如孩童涂鸦,却在三十年后市志里被称作"汉江商贸起源地"。
楼下突然传来瓷碗碎裂声。"...刘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