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暮秋时节。
小区里的工人又开始拿着竹竿敲打树叶。每到这个时候,就感觉很心疼,心疼这被敲打的树叶,无法等到自然掉落,就这样被粗暴地敲打下来,被迫提前终止了自己有限的生命。
但是再站在环卫工的立场上想想,又多了一些理解。暮秋时节,叶子不停地落,环卫工需得不停地扫,这些拿着微薄工资的工人的劳动量在这段时间翻了好多倍。一次敲落,当然能省点事省点力。
不能主宰自己的生命是可悲的!这些被迫离开枝干的树叶,它们是否也感觉到了疼痛?
只是,能够主宰自己生死的人就是幸福的,被羡慕的吗?
想到了这几天网上热议的沙白。那个43岁的上海姑娘,肤白貌美、高智高资。但是却不幸在20岁时患上被称为“不死癌症”的红斑狼疮,在最后一次病情复发后肾脏衰竭,于是选择在自己的躯体变得丑陋之前结束生命。她买了去瑞士的单程车票,在78岁父亲的陪伴下义无反顾去“赴死”,并以“倒计时 日”的题目发布视频,向网友直播她面对死亡的乐观与坦然。
初看视频,我很震惊。看着屏幕上优雅活泼的女孩很是心疼。之后又看了一些她的视频,听了一些人的评价,网友们对她的死,有的歌颂赞扬、有的批评指责。反复思考下,我却有点弄不清自己的立场了,我心疼那个遭受病痛折磨、宁要美丽不要性命的姑娘,心疼那个陪伴女儿赴死的白发豁齿的老父亲,更心疼那个女儿至死都不原谅、一直在幕后从未发声的老母亲……
似乎每个人都有让人心疼的理由,却又让人不知该从何疼起,只感觉堵的厉害。
沙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自己的生命自己做主。
这话听起来的确很酷,甚至也是许多喝过洋墨水,自认为站在文化前沿的人的共同理想。这些人要掌控自己的生活,活出多金美貌的恣意人生,为此,甚至宁愿缩短自己的生命长度,来拓展自己的生命宽度,提高自身的生命质量。这个好像无可厚非,也是我自己曾一度的想法。可是今天,当看到有人竟真的做了这样的选择时,我却在赞叹之余感觉到了一些可惜、一些心疼,一些不赞同!
我们的生命,真的,只属于我们自己吗?
我想起了11年前,当我被确诊为绝症时的感受。那时,我想到了父母,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供我上大学,现在他们老了,到了应该被人照顾的年龄;我又想到了我的女儿,她那时正上高二,生命还没有完全展开,没有长大成人,没有考上大学、没有结婚、没有生子,她的生命历程最重要的环节还没有进行;我还想到了我的丈夫,离开我,他又会多么孤单……
也就在那个时候,我深刻地意识到,我的生命并不仅仅只属于我自己,我的生命与我的父母,我的女儿,我的亲人们息息相关。不做努力地仓促离开,是我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更是对他们的推卸责任。
因此,这一次,我佩服沙白的勇敢与豁达,但却无法表示赞成。相反。我很可惜很心疼,可惜她为了所谓的“精彩”,不遵医嘱,不配合治疗,心疼她自认为过得精彩的一生,只是满足了自己的感官需求。这样的生命,看起来丰富多彩璀璨无比,但却也是单薄的、苍白的,少了一些由爱与责任堆积起来的厚度与广度。
我心疼沙白的父亲,我不知道当这个年近80的老人,陪着女儿一步步走向生命终点时,听着女儿故作轻松的话语,看着他俏皮的神态,他的心里该有多么地无奈与疼痛。当女儿离开后,他又将如何面对身后的空缺与苍凉。
我更心疼,那个在幕后默默无声的母亲。我不知道母亲说出那句有关“拖累”“麻烦”的话是在什么样的语境下。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我以同理心去揣测另外一位伤心的母亲,能够在女儿病重之后不去陪伴,在女儿死亡之时,不与和解不被告别的母亲是被伤到了什么程度?也许沙白的病真是母亲的基因携带,但是她就可以此怨恨母亲吗?以此为理由让母亲给她道歉,这又是多么荒唐多么不成熟!沙白,她患的是红斑狼疮,她被疾病伤害,而母亲,患的又是另一种绝症,是被亲生女儿肆意伤害痛恨后的绝望。
现在,沙白已经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对此,我不认为这是沙白的错,她只是在生的痛苦与死的痛快中选择了后者。对她的选择,我不赞成,但却尊重;我佩服她,但却不愿因此而美化死亡。
因为,在我看来,真正的尊重生命热爱生命,应该是对生命的珍视。这个珍视,首先就是对自己生命的接纳,接纳生命的不完美,然后爱惜它,呵护她,让其按照它内在的规则度过一生,在该发芽的时候发芽,该长大的时候长大,该变黄的时候变黄,该陨落的时候陨落。尊重生命,尊重生命的规律。这才应该是对生命最高级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