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杨右开，家住凌江下游，世代以捞尸为业。
周围人都叫他老杨。
老杨打儿时起就听父亲唠叨：捞尸这个行当太危险，真是拿命换钱，有点闪失也就干到头了，所以要向失主拼命讨钱，给儿孙谋个好出路。
对此，老杨不以为然，他认为捞尸是个积德的事。你想啊，尸体烂在水里，成了鱼虾的口粮，最多剩下几根骨头；而捞出来还给失主，不仅让死者入土为安，还能给生者留个念想。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严格说来，曾经是这样想的。
后来事情起了变化，儿子小杨弄伤右腿，落下残疾，至今没娶上媳妇，只能仰仗老两口过活。
这直接导致两个后果：其一，儿子不能接班；其二，传宗接代成了奢望。用一句话来形容：杨家祖业的传承，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肯定要出意外。
“老祖宗留下来的行当，可不能葬送在我手里呀……”这句话老杨时常挂在嘴边。
为此，他尝试一些“积极”改变，比如打牌赌钱，想凭手气为儿子搏个媳妇。
老话说：财不入急门。
老杨偏不信邪，结果被“老话”教育了一回又一回，但他越挫越勇，作为回报，钱也越赌越少。
这天，老杨赌了一下午，愣是一把没赢，若在以往，非掀桌子不可。可他今日却出奇地平静，只是抬眼看了看日头，整理好比脸还干净的衣兜，起身往江边走去。
“哎，老杨，咋说走就走呢，继续玩呀！”同行秦三儿一边洗牌，一边叫嚷。
老杨转过半张脸，摆手说：“不玩了，没钱了。”
韩麻子正在数钱，一听这话，笑着说：“没钱我借给你，打个条儿就行，难得我手气好，回来再玩一会儿！”
一旁的张老大捂嘴打趣：“输急了想不开，八成要跳江了！”
“真是这样，他儿子咋娶媳妇？”秦三儿冷笑一声，眼见老杨登上木船，笑着说：“你们看，我说啥了，他不敢死，又去找尸体啦！”
“旱季水浅，哪有活啊，除非他能淹死个人！”
张老大一席话，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岸上的嬉笑声，老杨听得一清二楚，却没心思跟他们争个长短，只是默默地划动船桨，缓缓驶离江畔。
入夜，天空现出一条银河，与江面上的倒影连成一片，将老杨这艘孤零零的小船裹了个严实，任他如何挣扎，终其一生也逃不出这片广袤的云汉。
少时，一轮明月缓缓升起。
老杨站在船尾看得出奇，并非陶醉于这习以为常的美景，而是在等待最佳的开工时机。
过了好一会，月亮完美的呈现在银河中央。
老杨点点头，动身返程。
江岸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正朝江面上来回张望。见了老杨，仿佛看到救星一般，蹦跳着招手呼唤：“师傅，快来，带我们去江心！”
“这大半夜的，去江心干啥？”老杨靠近江畔，将缆绳抛到岸上，摆手说道：“不去了，打了一天的鱼，乏了！”
“别呀，师傅，我们给钱，不让你白忙活！”男孩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摇晃着，“一百块，咋样？”
老杨弯腰拾起缆绳，说道：“一人一百，先给钱。”
“好，成交！”男孩说着，先扶女孩上船，随后自己也跳了上去，从裤兜里掏出一摞钱，点出两张，递给老杨。
老杨检查一番，揣进内衣兜里，接着收回缆绳，驱船赶奔江心。
男孩取出相机，对着江景拍了一张，嘴里念叨着：“这里景色多美，用作毕业设计，瞧等着获奖吧！”
女孩劝道：“就在这拍几张算了，这船又破又小，万一在江心出点事……”
“丫头，水上不兴说这话，犯忌讳！”老杨一边划船，一边低声更正。
“好，我们注意！”男孩笑着应道，转头对女孩说：“不用怕，来之前我听你的建议，给咱俩投了大额保险。没听人说么，保额越多越安全，因为保险公司也不会让你出事！”
“你可真够迷信的！”女孩嘟着嘴巴说道。
两人坐在船头拍照、聊天，老杨站在后面摇桨，不知不觉间，三人就到了江心。
男孩一见美景，惊呼着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相机，对着圆月拍个不停。由于太过投入，两只脚竟踏在了船沿上。
女孩往后蹭了几步，双手抓牢船板，低声问：“师傅，是这里吗？”
“是……”说话间，老杨又划动一下船桨。
只是轻轻地划动了一下。小船凭着惯性冲出一段距离。那里，有一个捞尸人再熟悉不过的暗流，一个足以吞噬所有游泳健将的“黑洞”。
忽然，女孩从背后推了男孩一把。男孩脚下不稳，直接翻入水中。老杨连忙转身蹲下，点起一支烟，大口大口的抽着。
女孩吓得躲进船舱，疾声催促：“快把船开走，别让人瞧见！”
老杨不说话，只是摆摆手。
那手，抖得厉害。
过了好一会，老杨把烟抽完，缓缓起身，弯腰敲打颤栗地双腿。
女孩追问：“淹死了吗，快去看看！”
“这地方水流急，没人能逃走。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看！”老杨说着，向后摆动船桨，迅速退出江心。
女孩长舒一口气，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老杨见状，一把夺在手里，喝问：“给谁打电话？”
“报案啊！”女生高声回应，言语间满是不解。
“害了人咋能报案，万一事情漏了，可不把咱俩关进去啦？”
“不报案，怎么要钱？快把手机还我！”
“不行，不能报案！”老杨扔了船桨，蹲下来抱头叹息：“早知道这样，就不跟你害人了，为了那点小钱，坐牢不值当！再说了，我儿子还没娶……”
“行了，别说了，给你加钱。到时候管住嘴，不该说的别说！”女孩说着，回身去包里找钱。
“好，加钱，加钱好！”老杨嘿嘿笑着，将手机放到了船板上……
砰砰砰！
一阵急促地砸门声，院子里的狗也跟着叫起来。老杨媳妇打开铁门，看见丈夫站在门口，肩上扛着一个麻袋——从外形判断，里面装着一个人。
“老东西，咋把死人带家来了？”老杨媳妇一把将迈进门的丈夫退了出去，嘴里喋喋不休：“大半夜的，背个死人回来，是要害死我娘俩么！去，上外面找失主去……”
“疯婆子，把嘴闭上！”老杨警惕地看了下四周，低声呵斥：“里面是活人，我刚给咱儿子说的媳妇！”
“啊，那快进来！”媳妇连忙让进门，回手将大门关好，小声问：“咋回事，活人咋用麻袋装着？”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先扔仓房里，风声过了再说！”老杨讲完，迈步进了仓房，放下麻袋，又朝大门走去。
媳妇追问：“天快亮了，你不睡觉，还出去干啥？”
“你懂啥，水里还有货呢！”老杨转过半张脸，笑眯眯地应了一句，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几天后的清晨，老杨大摇大摆地踱进院子，扔给媳妇一个装满钱的牛皮纸袋，“快去烫酒，今天不出工，在家喝两口！”
“早就准备好了！”媳妇乐得合不拢嘴，当下收了钱，把酒、肉、小菜一起摆上饭桌。
老杨吃了口肉，嚷道：“儿子呢，喊出来一起吃！”
“小点声……”媳妇过来娇嗔地拍了一下，低声说：“儿子这两天累坏啦，早上刚睡着！”
“嘿嘿，这小子，咱杨家有后啦！我就说吧，捞尸是个积德的事……”老杨呷了一口酒，眯起眼睛颇有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