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地区有个村庄被绿水青山围绕着,村里多数为周姓人,姑且叫做周村。周村里面有名的破落户周大发年轻时通过自己的花言巧语骗来一位同样风华正茂的漂亮姑娘,此后她给他生了三男一女,女儿生下来不到两个月就不幸夭折了。两口子经常磕磕碰碰,但日子也还过得下去,毕竟食不果腹背景下,能养成三个儿子确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文华、文加、文彦兄弟三人打小聪明伶俐机智过人,又生得眉清目秀虎背熊腰,不仅下地干活是把好手,看相的还说过,他仨后生日后都是当官提笔杆子吃饭的料。老父亲因为这话,竟然痛改他嗜酒如命的前非,种完庄稼还去揽零工,只为供孩子上学。
时间转瞬即逝,有时候还来不及好好回忆,它就带走了所有思绪。屋前的桃树开了几次花,结了几次果,没人去数过。初生的太阳,耀眼的光芒,大儿子文华已然上到初二,撇开学习成绩不说,他在学校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远近闻名,社会上的龙哥虎哥也得给他三分薄面。他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燃起的熊熊大火,迫不及待出人头地。初二结束后的这一年暑假,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肥胆和嘴才,竟然奇迹般地说动了母亲和父亲答应他辍学外地务工的恳求,惊喜之余还不忘教导两个弟弟用功学习:
“你两个都要好好努力读书,我出去赚了钱就寄回家来,要听爸妈的话,敢不听,回来叫你们没好日子过!”
两兄弟都慌忙连连应承,心自暗喜即将没有大老虎的自由自在。
就这样,文华带着两个同样辍学的道上兄弟踏上前往远方的道路。
文加不善言辞,但所说的每句话都铿锵有力,又不乏柔情,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说话是一门艺术,那么文加就是这门艺术的大家。一双深邃的眼眸让人望之生畏,乍看他的瞳孔里有成千上万说不清道不完的故事,他精致的鼻梁和脸廓在眼睛的光芒之下都已相形见绌。文加从小就在长辈的夸赞中长大,他的礼貌德行和与生俱来的才气在同龄中鹤立鸡群,似乎和整个乡下俗套痞气的年轻人都不一样,这些都为乡里人津津乐道。
文加不失众望地考到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在村里年长的老者的记忆中,周村还是头一回有人考上县一中!但这好像都是他自己和其他人意料之中的事儿,轻而易举的成功反倒有些不够让人痛快。没有任何形式的庆祝,他仅仅是叫上同村发小江余若爬上屋后他们经常爬过的后屏山,坐在一处静谧的有岩石遮盖的草地上,看着山下横竖两条交叉的曲折河流和河里泅水的顽童,说着他们经常说过的话,扬起他们经常傻笑的嘴角……
太阳把白光变成红光,他们来不及看火红的夕阳,只手忙脚乱地采上几把野猪草,匆匆回家换取心安理得的晚餐。
对于文加的高中生活,明天只不过是和今天同样的一天。就算到了县城,遇见许多才华横溢的男生女生,文加精致的五官和独特的人格魅力还是吸引不少试图接近他的花痴少女,但他始终无动于衷,心里的位置像是被某个人占据了,却又说不清这个深埋在他底心的人到底是谁。
与之相反的是,文彦的初中生活,每一天可都是甜如蜂蜜的一天。自二哥文加考上高中起,原本成绩优异的文彦怠慢了学习松懈了努力,却认真做起一件事——谈恋爱!他每周都会给对象丽丽写一首青涩的情诗,每一天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之中,他初次感受到爱情的奇妙之处,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他甚至准备另组一个家庭,另起炉灶。
感情啊,有时候就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穿进你的心房,缠绕你的脖颈,牵引着你走向一个未知的将来。在文彦看来,未来是什么样并不重要,他只知道现在的他不能失去她,为了她,为了他们的幸福,杀人的事情他都敢去做。在丽丽感觉到肚子一天天隆起之后,他们已经无法在学校继续上学。某次瞅着机会,他便模仿大哥文华那样恳求父母让他辍学务工,父亲黑下脸来举手就要打人,文彦急躲身,父亲叹息到:
“好!老子管不了你了,就随你便,你不读是你的选择,以后后悔了不要怨任何人!”
文彦有些惊恐有点忐忑地离开了家,带着丽丽,去给同村闯出去的装修大叔当学徒!
就在第二天,丽丽父母深夜造访。大发夫妇先有些惊奇,随后才得知文彦出走的整个事件原委,两个父亲都怒得两眼发光,七孔冒烟。可是文彦的好景不长,就在这之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丽丽离开了文彦。文彦把他和丽丽的小孩扔给父母,自己仍旧学习装修技能。老夫妇俩不知道是该欢呼还是该悲泣,在村里已经有四个老光棍的情况下,能抱上孙子是件喜事儿;文彦的一生和前途却又不得不走上劳苦之路,这想来还是有几分悲凉。此事先略过不提。
和风吹柳绿,细雨点花红,又是一年毕业季,文加如愿考上自己倾慕已久的大学,这给了沉默寡言的父母亲一个巨大的安慰。可是在他们看来,儿子考上大学除了能在乡人面前趾高气昂地炫耀自家儿子考了个好大学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任何实质性的收获,反而意味着更多的经济花费,两把老骨头还得继续硬着撑着扛起肩上的担子。于庄稼人来说,名誉并不值钱,有吃有穿有钱花才是最高的生活享受。
文加只身一人来到大学,在他踏进校门的一瞬间,眼前突然黑了一下,同时还有几颗星星若隐若现,对于刚置身于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且还略带几丝拘谨和惶恐的文加来说,这点反常现象还不足引起他的注意。报到、军训、上课这一切都在中规中矩地发生着。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蹉跎和环境的改变,人的思想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异变。文加渐渐感到孤独,他渴望陪伴,渴望爱情,遂想方设法寻求应当属于自己的幸福。
人一旦拥有某种真实的打算和幻想后,便会不顾一切去达到自己的目的。文加在学校破天荒地主动追求了几位风格各异但都不乏美丽外表的同班同学,其实文加并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人家,他只想知道追求一个人并和她谈情说爱是一种怎样的感受。那些在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举动,现在不仅敢想而且还敢做,只是天愿难违,没有一个女生愿意接受他抛出的爱情之花。于是文加迅速转移目标,他开始疯狂联系大学以前仰慕过他的所有女同学,但凡有一丝姿色,他都不会放过。然而,似乎大家都跟商量好了一样,几乎不仅都没有接受他的爱意,还似有似无地故意避开他的视线,好像他就是一只满身带刺的刺猬,扔在谁手里都害怕戳到他们自己的手。生活中就是这样,你得意时春风拂面、满面桃花,你失意时人情冷暖、唯有自知。那些你曾经不去珍惜的人,休想她会一直陪着你。
就在文加渐渐反思自己,发现自己的变态心理从而慢慢失去对爱情的渴望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的发小,江余若出现了。他们相处非常轻松,也十分愉悦,就像两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擦到边就会融在一起,根本不用刻意去搭建那座连接心与心的桥梁。文加和余若同时感受到,深爱一个同样深爱着自己的人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无与伦比的美妙旋律!这时文加也明白了,原来自高中起一直深埋在他内心深处的影子就是江余若。
可惜造化就是要弄人,虽然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但是按照他们共同的家乡的习俗规定,他们两人是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被允许在一起的。首先,已经无法追溯是哪一代祖宗传下来的规定,周村人不能嫁娶周村人,否则不仅不能生儿育女,还会殃及到全村人遭受灾祸。再者,他们两家虽不是同一家门,但两家人就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马路,在乡人看来,他俩就是兄妹。更为致命的是,周村人不能接受这种同村嫁娶的事情出现,就跟我们不能接受日本人在南京的大屠杀一样,这已经不是道德的沦丧,而是一种难以原谅的罪恶。就算是村里的流氓痞子,也不会更不敢突破这种早已根深蒂固的已经扎进每个乡人骨髓深处的底线。所以文加和余若都能恰到好处地把握好分寸,从不奢求一次牵手亦或是一个拥抱,两人都打算今生不再婚娶,在其他任何人看来,他们的关系再正常不过。
转眼又到寒假,忧虑与喜悦并存的文加坐上归家的火车。回到家,脸上还没散尽回乡的激奋之情,大哥文华染上毒品,被抓获后判处无期徒刑的消息似乎就要把他的耳膜震碎,但没有把他的心撕裂。他在心里无法接受这是事实,脸上却淡然自若,嘴里又吐出那些空洞无力的话语安慰着父母。周村出了个犯法的人,这事在全村可是头一回,乡人的惊讶程度莫不比他当年考上一中的情形。全村从小到老,无人不再私下议论着、嘲笑着、讽刺着。父母脸上无光,整日浑浑噩噩,父亲重新拾起他扔下多年的酒瓶,母亲流干痛泪。
心情低落,文加带上一瓶自己从未沾过的白酒,约上余若,又来到他们曾经来过无数次的草地上,只是这次是在冬天,地上的草已经消失了。两人席地而坐,一口一口咽着苦酒,余若每喝一口都会痛苦地抿抿嘴唇,似笑非笑地瞅下文加,似乎在告诉他:
“文加,我不想喝了,喝了难受!”
就在此时,文加突然注意到余若凸起的胸脯,一种渴望温暖的无形力量操控着他,双手不知哪个时候已经把余若揽在怀中,他头脑是清醒的,他故意不管自己在干什么。被紧紧怀抱的余若的反抗是必要的也是多余的。事后,余若只是抽泣,文加连连赔礼不是,哀求到:
“余若,我不是人,你打我骂我,你不要哭,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你我都完了……”
良久,余若面无表情地轻声说到:
“你不用害怕,我不跟别人讲。”
自此以后,文加每见余若总会面带愧色,也不敢正眼瞧她。他认为是自己玷污了她的纯净,侵犯了她的神圣,同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爱慕之情较之前也少了许多。而我们的余若却永远失去了挂在自己脸上的灿烂笑容,也失去了那颗纯到透明的心。然而在父母和乡人看来,这是余若本就该有的模样,因为他们认为每个人长大了都不应该再像小孩子那样天真的笑。
后来,文加参加了工作。遇到很多优秀的女孩,在各种形式压力下,他准备和一位相爱已久的女士结婚。婚礼那天,余若应邀前来参加了文加的婚宴。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不会让别人觉察到任何微妙的不同之处,除了文加偶尔有意避开余若和余若看起来“长大了”之外,其他便没有任何的改变。即使余若始终用一张僵硬的笑得异常难看的木脸回应着每个向她问好的亲人和友人,也阻挡不了许多为了一睹余若尊容而费尽心思走近她的各色男子。这里不得不说一下,余若的那张像是艺术家精心雕刻过的俊脸综合了多种女性独有的美丽元素,如果一种美代表着一种颜色,那余若就是一道彩虹!曾经有位追求者写过这样一句话:
“余若姑娘满足了我对所有女人的幻想!”
还有人这样形容过她:
“如果长得漂亮是犯错,那她就是犯了大错特错;如果长得漂亮是犯罪,那她就是犯了滔天大罪!”
不过话又说回来,余若即使拥有沉鱼落雁之容貌,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无情摧老。所以在参加文加婚礼之后不久,余若便在父母的安排下,答应了众多追求者中较丑的一位,并很快和他步入婚姻的殿堂。在父母看来,余若的婚事可是件光宗耀祖的伟事,因为女婿是县长的独生子。随后,他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村里数一无二的头面人家。婚后余若和丈夫都各自通过自己的方式经营着这个年轻的家庭,笑容和眼泪都渐渐多了起来。
某天,天空异常阴沉,大地一片苍茫,远处挂着的惨淡迷雾像一支巨大的骷髅,山不再青,水不再绿,万物都是死灰色,余若飘忽在空中,略带悲泣却十分泰然地对文加说到:
“文加,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怪你!!!!”
文加正要张口说话,忽然惊叫而起,原来是南柯一梦。这时,天还没亮,文加却已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