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发觉生活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别的有趣的事情。差不多一年的时候,剪短了头发,开始四处旅行。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我正在出差返航的飞机上,因为经济舱早已售空而又迫于时间紧急,因祸得福直接买了头等舱,也算给此次疲累的差旅画上圆满句号。
飞行时间在上午,吃完早餐精神饱满,打开iPad准备整理这次所有采访工作的素材,拟完标题写了首段的时候突然听到旁座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文字工作者?”
我应声抬头看去,对方是个可能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子,齐肩的黑发,太阳镜挡住了半张脸,纯棕色厚度适中的羊毛披肩盖在肩头,下面是印有四方连续暗花纹样的波西米亚长裙,层层包围也掩盖不了姣好的身材。我报以礼貌性的微笑,然后回答是的。
之后展开了话题,她说自己早年也是热爱文字,无奈于工作繁忙无疾而终,现在有了孩子更是无法抽身。我没忍住惊呼:“你都有孩子了?”她摘下眼镜冲我笑道:“我都快四十的人了。”
谈话陆续涉及到各自的现状,得知她刚从西雅图度假回来,在上海转机,思儿心切拒绝了上海朋友想来接应的好意,马不停蹄地赶回广州,丈夫带着孩子已经在白云机场等候。我不由得感叹真幸福。她只是笑而不语,眼神里透着深意。似乎是职业病的嗅觉让我觉得有味可寻,不禁直截了当表明自己时常灵感缺乏无法写出满意作品,试探性问她:“方便跟我讲讲你的故事么?”
她稍有迟疑,随即莞尔:“当然可以。”
“这故事可能有点长。”她轻餟了一口咖啡。我微笑示意她继续。
她与她的丈夫原本是生意上的伙伴,屡屡合作百战百胜甚是投缘,两人私底下联系日渐频繁,到后来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恋情最如火如荼的时候,两人合伙开了一家公司,正好赶上国家政策利好和经济景气一路畅通无阻,白手起家短短几年摇身一变上市集团坐拥山河。
后来她选择退居二线,收起自己的鸿鹄之志,也像很多女人一样只图岁月静好、相夫教子、安稳一生。精心持家筹备造人,陆续有了两个可爱的baby儿女双全完美凑一个“好”,丈夫每天工作再忙也会回家吃饭哄孩子睡觉,对她依旧疼爱有加。
工作如意,家庭美满,何谓人生赢家,她那几年切实体会到了。然而纯粹的家庭主妇对丈夫的吸引力都是成倍递减的,再幸福的他们也没能幸免于难,她的丈夫还是很狗血的出轨了。
对于当初叱咤风云的女强人来说自然不会当鸵鸟吃闷亏,发现的第二天就和丈夫摊牌,孩子归她,所有财产一分为二,她觉得自己是手下留情了,让过错方净身出户的离婚案早已屡见不鲜,到底相识一场念及旧情不必太绝。她丈夫不同意,一说孩子还小,二是公司刚上市就出这样的乱子实在不利日后发展。到底是商人的神经在作祟,创始人婚变对公司的影响真的不容小觑。后来协商一致签了协议,两人从此分居,互不干涉,名存实亡。三年为期,等公司运营稳定,做好产权分配,尽可能把公司损失降到最小,然后再离婚。
“当时一定很辛苦吧。”
“一度差点得了抑郁,还想过自杀。”
我惊讶地看着她,眉眼里彬彬有礼的笑意都从未淡去。她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然而婚姻的变数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女人真能做到坦然接受理智对待的。
她的丈夫按约搬离了家,只带了几身衣服。临行时满眼的不舍是真的,之后与他的新欢开启同居新生活的迅疾也是真的。那段时间她仿佛跌进了万丈深渊,孩子暂时寄宿在父母那里,一个人守着愈发空旷的别墅,整夜整夜无法入眠,靠大量药物稳定情绪,她天生清瘦,婚后难得稍见圆润的体型急剧缩水。直到某天强撑着跟毫不知情母亲通话,在电话那头听到孩子奶声奶气地叫妈妈,她一瞬间如同当头棒喝,她怎么可以把那么可爱的两个小家伙放任不管。信念的坍塌与重建,仿佛都只需一瞬间。
调理好身子,她把孩子接回身边。烹饪,洗衣,收拾家务,开始亲力亲为地学做当初胡乱扔给保姆的一切琐事。她在院子里种上了不同花期的花草,精心培育,视如儿女。
还报了各样的培训班,每天孩子上幼儿园她上课,瑜伽、插花、茶艺一样不落。精神气色日益饱满,本就样貌出众的她打扮起来更是让人挪不开眼。开始有不同的男子想同她约会,偶尔对上眼也会赴约,美食品鉴,古玩欣赏,能让自己越来越好的人事,她从来不拒绝。
整个人终于重新熠熠生辉,光彩照人。
“那个时候发觉生活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别的有趣的事情。差不多一年的时候,剪短了头发,开始四处旅行。”
“都说女性开始剪短发是越来越自我独立的表现之一。”我在心里默默为她点赞。
年底公司的年会需要各大股东出席,她作为创始人自然是免不了。当她身着火红色抹胸礼服妆容精致地出现在大厅时,如同迟到的灰姑娘成了全场的焦点,不少公司新员工一边惊叹她的美一边也在好奇她的身份。甚至一些眼拙的老员工都没能认出她。
这些目瞪口呆的人群里,还有她的丈夫。不对,应该是前夫。身边自然是少不了那个俏丽的身影,她走过去大方敬酒,之后便早借口离开了会场。
新年过后她的前夫开始联系她,也会邀约见面,道貌岸然只谈公事,然而她早已不管公司多年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倒也没戳破不留情面,只说自己没时间一再推脱。实在找不到借口,便买张机票远离眼下的尴尬局面,目的地从来看心情。前夫屡屡碰壁但似乎越挫越勇,愈发的嘘寒问暖,追问归期。
平均每月一次的出游,每次耗时五天到一星期,国内国外。她找回了之前丢弃的各大社交网络账号,不时晒出生活的剪影,美食、风景、心情,技术含量、篇幅内容毫不逊色于当下的时尚小年轻。还意外获得了大量点赞和涨粉。
“后来呢?你们见面了吗?”接下来的故事,我有些迫不急待。
“姑娘,别着急。”
一天晚上小女儿高烧不退,家里保姆正好轮到休假不在,一时乱了阵脚,鬼使神差给她前夫打了电话,竟没想二十分钟不到他便带着私人医生来到了家门口,避免静脉注射给血管的伤害选择了物理降温,一直折腾到天明终于松了口气。
她爬在小床边打盹,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去上班了,身上盖着薄薄的绒毯,厨房有他做好的早餐散发着阵阵食物的香气。她看着像模像样的白粥和豆浆,心里五味杂陈,要知道他以前是从来不进厨房的。
此后他都以探望孩子为由约她见面,她拒绝不得,有时一起带孩子去游乐园,有时只是下午茶小憩。孩子们见到许久未曾某面的爸爸也分外高兴,抓着他不停追问什么时候才回家来住。每每这样,他都是不说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
后来她突然去了美国,她觉得他们这样的关系纠缠纷乱,她想去避一避,孩子重新寄宿在爸妈那,也允许他随时探视。她关机了快五天,在西雅图重新开机时收到了无数条信息,发件人都显示她的前夫。从对她去处的疯狂询问到最后的道歉认错。
他说他已经把所有股权房产都转移到她的名下。
他说他已经结束那段愚昧的关系。
他说只要她回来他怎么样都愿意。
“结局意想不到的大反转,上天还是一如既往眷顾你。”我不由得为她庆幸。
她笑着摇头:“这可不是上天的功劳,而是我早已算准这一盘棋。首先他不规避不了净身出户的风险所以不可能选择离婚,这就意味我有谈条件的主动权。其次我选择三年为期,是因为我知道以他的性格肯定会让那个女孩辞去工作全职在家,以免在公司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调查过女孩背景,不过是寻常的家庭出生成绩平平,这样的女孩没什么野心。他不会需要一个每天回家只会跟他汇报今天买了些什么或质问他爱不爱自己的女人,新鲜感最多维持不到半年便只剩无趣。想必接下来的半年争执不断愈来愈远。而这样的时候,我以当初完全不一样的姿态出现肯定能吸引他的注意,年会后迫不及待的联系无疑是最好证明。”
“社交网络上的炫晒也为的是让他看到后来的我越活越精彩,这是激起前任不甘心的最好方式。我知道他都在看。本来还打算晾他些时日,只是囡囡的生病是个意外,打乱了我的计划。还没让他摆明立场便又拉近了关系,我不想被置于脚踏两船的境地,于是选择飞到纽约消失一段时间,也想让他好好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只是没想他这么快缴械投降。”
我听的目瞪口呆,这到底是爱情片还是悬疑片。不禁问出了心底的疑问:“恕我直言,只是你这么步步为营,甚至处心积虑,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还爱不爱他?”
“遇到爱情时的迷失与不理智几乎可以是所有女人的天性,而我一边振作一边克服天性保持冷静来挽回这段关系,你说我爱不爱他?”
我不由得会心一笑,仿佛一瞬间看穿了她所有没说的艰难。忍不住为她鼓掌。
“那你刚才提到的来接你的也是他?”
“是的,早早我爸妈家接了孩子,说要来接我回家。”她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
“那你考虑重新接受他么?”
“这些年月我也在成长,当初真是为了报复而想越变越好,而现在我发现了他回不回来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成就了更好的自己。看他表现吧。只是爱情不再是我生活重心了。”
飞机抵达机场,上午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电气预报连播几日的阴雨天终于退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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