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这些人无用地死去……”难道存在有用的死?原本也可能是一个蹩脚司机忘了踩刹车,一种恶性程度相对高的癌症,一个原子弹,唯一重要的,是她已不在了。武器,子弹,暴力,这一切不过是舞台上的布景,真正上演的,叫失去。——《你无法得到我的恨》
作者经历了2015年11月的巴黎恐怖袭击,用这本书记录了他的失去。但是噩梦并不会停止。世界因为人的自由意志,自然规律背后又充满着随机性。知乎上看到过类似“如何面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的问题,最后的最后,也只有一句——必须接受,因为还要活下去。
推荐这本书的原因不是因为这本书可以医治受伤的人,它不过是把难以疏解的情绪锁进文字里。
这本书无法医治我。我们无法医治死亡。我们满足于将它驯服。死亡是一头野兽,尖齿獠牙。我不过试图建立一个关住他的兽笼。可它就在边上,流着涎水伺机吞食我。在死亡与我之间,是纸做的栅栏。当电脑关机,它便释放出来。
推荐的原因是作者拥有记者和作家的敏感细腻,写出了许多受伤之人的心声。大家作为旁观者,可以获得当事人的客观感受,在身边遇到有相似遭遇的朋友时,可以给予科学的关照。
不喜欢讲述自己的伤心故事,因为我确信每个人都在生活之中挣扎,也因为别人无法感同身受的事实。
最近参加了一个朋友家的葬礼。我觉得我同样也是作者笔下那个整装待发的“深表悲痛”的人。
可是,我得和海莲娜的家人喝杯咖啡,商量一下后事、葬礼、警察、心理援助,这一切亵渎忧伤的繁文缛节。在我们的想象里,这是纯粹的,超脱一切物质约束。可一个现实的葬礼便很快地收回了它的权利。还没来得及搞清楚降临到你身上的事,身着和礼服的“深表悲痛”者们已经整装待发。
很多人的问候只是例行公事,即是小心翼翼的关心,不过也只是打探你的心里状态,给予他认为你需要的同情与帮助。
一位年轻女子开始跟我们解释。她的声音泄露了她的习以为常。“艰难的一刻……可怕的情形……警察的工作……”她所有的词汇显得老生常谈,仿佛二手的同情。她的沉默经过计算,手势经过准备……
所以刻意的,我们不愿意把经历的重大变故挂在嘴边,也不想以此作为谈资,更不想与他人分享感受,内心汹涌,话到嘴边,就像狂风骤雨过后的水面,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不是我们不需要,别人就不会给。外界的话语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文字像是散落的音符,杂乱的乐章……
一个接着一个,或所有的词同时到达。他们来了,有些又走了,有些留下了,有些词又呼唤着另外的词。每个词开始演奏它小小的音乐。就像一个乐队开始演奏前那几秒钟。我们听到散落的、不和谐的、随意的声音,接着,所有的音符交错相合,令你脊柱挺直,越来越强烈,直到一种绝对的寂静,可以演奏乐谱了。
于是我们用平静的回答和完美的微笑,不给别人安慰的机会。但有时,我们又会变得柔软伤感,特别是在独处的夜晚。
我以为如果有一天月亮消失了,那么大海会退潮,不让人们看到它在哭泣。风将停止飞舞。太阳再不想升起。根本没这回事。这个世界继续运转,像被读取的计数器。
这时候,很多人的心里就会出现一个声音,为何我要遭受如此不幸,都是因为他,我才沦落到如此地步。但是,作者知道,恨很容易,但恨并不能惩罚罪人,反而会冷落了当下需要关照的人。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们是谁,你们是已死的灵魂。
可是,我不会以仇恨来满足你们。这正是你们想要得到的,但是,以愤怒回应仇恨,就是向同样造就了今日之你们的愚昧认输。
有一个可以泄愤的罪犯在手,是一扇敞开的门,一个躲闪痛苦的机会。罪行越严重,罪犯越理想,仇恨就越合理。人们以考虑他而回避考虑自己,以憎恶他而避免对自己生活的厌恶,人们为他的死而喜悦,从此不再对活着的人微笑。
因为可以决定不去恨,所以不会推卸自己的责任。
发生的一切或许是可以加重罪行的情节。所谓加重罪行的情节,是为了审判,为将损失量化。但人们没有计算泪水,也无法用愤怒的衣袖将它试干。我感觉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我独自与儿子生活,在不久后的将来他会问我那晚发生的室。如果把我俩这段经历的责任推给其他人,我该如何对他解释?难道让他转向这些他人而去理解所发生的一切吗?这些人不过是那晚等待他妈妈的死神所派出的死者而已。
在我们展示出坚强一面的时候,又会被别人当作英雄。这是我们不希望的,因为我们的坚强不是为了做别人的英雄,偶尔也会想要放下责任,任性一把。作者一口气倾倒出的脆弱也是真实的。
从远处旁观事物时,人们总觉得那些从困厄中幸存下来的是英雄。命运降临到我的头上,就是这么回事。……我想对他们说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文字。即使我可以说服自己这些文字就是我,我不知道它们是否将是我的全部。一夜之间,我能令自己沉溺。
我怕让对我有所期望的人失望。我是否还有懦弱的权利?愤怒的权利。无能为力的权利。疲倦的权利。滥饮和继续抽烟的权利。和一个女人相遇或不再有其他女人的权利。不再、永远不爱的权利。不想游戏、不想去公园、不想讲故事的权利。缺席的权利。不与众不同的权利。玩世不恭的权利。情绪低落的权利。错过起床时间的权利。去托儿所接孩子的权利。把想做的家常菜做砸的权利。发脾气的权利。可以不用全盘托出的权利。不再重复讲述的权利。平庸的权利。害怕的权利。不知道的权利。不愿意的权利。不能做人的权利。
我们不恨不是因为他不可恨,而是选择接受我所遭遇的一切。我们微笑不代表我们没有伤痛,而是为了拒绝无用的安慰。唯一可以安慰我们的是一个信念:
自由的灵魂将在天堂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