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最后一面

今年进入四月格外不同,首先如夏季的艳阳高照,然后又似秋天的狂风呼啸,接着竟然出现了“桃花雪”,阵阵寒气倒戈而来,这种变幻莫测也让人们在短时间内把四季的衣服换了个遍。

最终,在迎来一场细雨之后开始恢复平静,而清明节也来了,空气到处弥漫着思念。我的心头开始涌入万般滋味,如同蚂蚁在伤口上的咬噬,不断蔓延全身并渗透到内心。

父亲,您在天堂还好吗?父亲,听到我的呼唤了吗?我想您……

两年了,您已离开我们两年了,又怎么能够听得到呢?您知道吗,好多次想到和您相见的最后一面,我都忍不住哽咽,但又努力地将声音、泪水倒流回去,把悲恸隐忍到最深处,我还在抗拒,还不能接受已是隔世的事实。

如今清明带着浓郁的思念已远去时,我想,我应该可以,可以坚强一点点把那份安详与不舍做最后的整理,然后把它放在心灵的角落。因为,我已清楚,父亲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2016的那个春日,在单位上班的我接到大姐打来的电话:

“你忙吗?回来吧,咱爸说想见你。”

 “好,现在吗?嗯,马上回去。”

接电话时心存疑问,正常的工作日父母是从来不会打扰我的,再说,父亲在半年前基本不言不语了,怎么会让我回去呢?冥冥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不敢耽搁时间赶快与同事交代几句,发动马达近乎飞奔朝另一个城市疾驰而去。路上我跟出差在外的先生联系,先生嘱咐我不要想的太多了,注意安全,他处理完事情马上回去。

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躺在病床上已有三年,先是因为血栓丧失了行走的能力,接着冠心病以及心脏病等综合老年病开始接二连三的复发,特别到了冬季哮喘更为严重,最后小脑萎缩神经系统和记忆力也逐渐的受到了影响,如同一盏乏油的灯,红光慢慢减弱。由于并发症太多年龄又大,我们想尽各种办法,也只能做到陪伴他走完这最后的一程。

飞奔到家立即来父亲的床前,母亲和大姐都在,“爸,我回来了。”眼睛微微闭着的父亲,听到我的声音他睁开了,嘴角抽动了一下, “对,是我,是三妮儿 。” 我应到,他一定是在喊我的名字,虽然是无声的,因为之前每次回来他都会喊我的名字,即使吐字不很清晰。

“昨天晚上开始,不吃饭了。” 一旁大姐红着眼睛说。

“叫你回来,怕你留遗憾。” 母亲也颤颤巍巍的补充道。

“怎么不去医院啊?” 我有点哽咽,

“你哥和二姐已经去医院取氧气......前些日子都出现过这样的情况,看过医生的,医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还说能挺过冬天真的很不错了......到了医院还不是那样翻来覆去的检查,然后吃药打针输水......你爸已经折腾不起了......该来的最终还是要来的,最后这一段路,还是让他在家里走的好......”

 母亲的话断断续续的,听得出极度的难过与无奈。

其实整个冬天大家的心都悬着,寒冷的天气让父亲各项症状更为严重,为了让不能自理的他更舒服些,把医生直接请到家里就诊,大姐也回来和母亲一起做专职的陪护,其他人一有时间也都跑回来。开春了,大家松了口气,觉得父亲挺过来了呀!

“ 妈,面做好了 ” 这时嫂子端来了一碗汤面,“温热的,爸一直没吃东西,喂点吧?或许跟前些日子一样,能挺过来呢?”

“ 我来吧。” 大姐接过来,盛了一小勺,“爸,来吃点您最爱吃的面叶,吃完咱就有精神了。”

勺子的面缓缓倒入嘴中,结果又缓缓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大姐的手一颤,我的眼泪瞬间喷了出来。

“ 玲子,别喂了,他这会儿是不想吃,等会儿再喂。”母亲让大姐停下,然后对我们说,“你们听好了,谁都不能哭,你爸如果要今天走,也要他安心走。”

房间一片寂静,大家都在极力的控制自己,想要把眼眶里的泪水收回,然而病床上父亲依然微弱的呼吸着,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跟他无关。我望着他,眼睛依然是微闭的,脸颊却泛起了红,已经修剪过的白发稀稀疏疏的立在头顶,和眉毛的浓密形成了对比,如果不是灰白色,谁也不相信这是耄耋老人的眉毛,修长而又清晰 。

也许用鼻子呼吸太困难了,一呼一出全靠展开的嘴巴,嘴巴一会儿就变得干干的,连周边的胡茬看着也特别干燥。我拿起沾了水的棉签,擦拭他的嘴唇,他的嘴动了动,是不是渴了?我用勺子给他喂了水,他竟然咽下了。“妈,爸爸能喝水了!” 我失控的喊了一下,又连着喂了两勺,与其说是两勺不如说是两大滴,虽然嘴角也有水流出,还是看到了他下咽的动作,我心里稍稍释然。

我以为,我真的以为他缓过来了。

“妈,氧气取回来了。” 哥哥和二姐一进小院就大喊,还带回了在医院做护士的表姐,表姐拿了一些药,说是跟医生咨询过了,给父亲输点水,这样他会好些。大家把氧气管给父亲带上,试图让他的呼气均匀些,表姐也开始做消毒处理准备扎针。

母亲、哥、姐、嫂还有我,我们所有的人就那样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父亲。他静静的躺着,输了氧神情柔和了许多,如同沉睡的孩子。被褥下,父亲的身躯显得特别单薄,曾是1米8的身躯,曾经跟我们挡风遮雨的高大身躯,然而就在那个时刻谁也没想到,这身躯里的灵魂正在慢慢脱离躯体。后来回想,他是在等全家人都到齐了,才放心离开的。

要扎针了,生病的父亲每次扎针都很害怕,越是不让他看针管他越是紧张。“爸,看看您的手啊!” 大姐打着掩护,走上前去轻轻地把父亲的手从被子里面拉出来,没有血色的手臂显很消瘦,表姐用橡皮管扎住手腕,找到血管扎进去,橡皮管松开,可是竟然没有血流出来。表姐突然感觉不妙,赶快试了父亲的鼻孔,扒开眼睛看了看,检查了身体各项症状,然后脸色凝重的向大家摇了摇头。大姐不相信,也去试呼吸,去摸脉搏,去听心跳,最终咬着牙,跟我们点了头。

不,不要!父亲就这样安静地走了,在均匀地呼吸中走了,在所有人的眼前安详地走了,让我们大家都不留遗憾!

“大家都忍着,给你爸爸换好衣服,别让他走远了不好换......记住,眼泪是不能掉在衣服上的,你们一定要让他走好!” 母亲的声音嘶哑了。

我心里恐惧极了,用手捂着嘴,难道这就是生离死别,电视上出现过多少次的镜头吗?泪水不听话,忍着忍着它偏要流下来,顺着指缝流进嘴里,嘴里顿时一种灼热,喉咙疼痛起来,和心底上窜的那种疼连接上,全身开始颤抖。大姐、二姐和哥哥还有嫂子也都咬着牙,已经泣不成声却又拼命的不让眼泪掉下。大家把父亲的寿衣换上,一身咖啡色的棉衣又宽又大把瘦瘦的父亲套了进去,帽子戴上了,穿鞋也穿上了,那动作迅速又机械。

“仔细检查好,千万别有遗漏的。”已瘫在一旁的母亲不时的提醒我们,此时的母亲纵然心如刀绞为了让父亲好好的走强撑着,悲伤却故作镇定。

我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连姐夫和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当被人推到客厅时,已经发现父亲被安置在一张小床上,一张毯子盖了全身,包括他的头、他的脸和他的脚,床前还放了一个供桌,上面摆了供品,长明灯,香炉……

父亲只是睡觉了,这是做什么,我有点恍惚……

“啪啪啪”小院有鞭炮响起,随之哭声一片,我和哥哥、姐姐们跪在父亲身旁,开始撕心裂肺的哭泣,泪水涌出来就再也擦不干净了……

为什么刚刚还在呼吸就被盖在毯子下了……

为什么刚刚还在喝水就被大家说已离开了……

为什么刚刚还在喊我名字就不能再相见了……

浑浑噩噩跪了三天哭了三天,家里来了好多告别的人,一身素白的我们像木头人一样行了无数仪式,然后把父亲体体面面地送回到他的故乡,葬在他的父母身旁,至此才清楚,父亲是想他的爸妈了。

所有的人都在劝我们,不要太伤心,要照顾好母亲,何况父亲走的那么安详,也是老人的喜丧。是的,父亲走了,母亲还在,我们需要加倍的珍惜母亲。

我们把悲痛收回,去安慰母亲,表面平静的母亲自然也体谅我们,她对我们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他这次是解脱了,躺那里那么长时间也是为难他了。让他在另一个世界安心,不要太伤心了。”

叶落总要归根的,该来的终将到来,谁也无法躲避。


父亲,两年了,另一个世界的您是否一切安好!

母亲的身体很健康,我们几个也都很好,您放心吧!

冬天切实的画上了句号,四月的春意正浓,我悄悄的把那天的最后一面放在心灵角落,等它发出新的绿芽新的希望,然后迎着希望努力向前。

父亲,您祝福我吧!

人们都说,思念至深,夜里会有所梦。

父亲,今晚我好想梦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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