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雷电交集，风呜树摇，偶尔能听到树的断裂声，闪电把黑色夜空撕破了无数缝隙，惊雷似乎从屋顶上滚过，只是父亲迟迟没有归来。
父亲是生产队饲料员，每天晩上喂牲口。白天有时间徒步到二十里乡里卖炒熟的葵花籽。父亲回不来，十六岁哥哥去顶替父亲，我们四个惊惧地围在妈妈的怀里。可想而知，母亲多么担心父亲，那时候做个小生意，属于投机倒把，为此父亲进过学习班。
忽然大风吹开了门，雨也跟了进来，幽暗的煤油灯差点被吹灭，胆小三姐惊叫了一声。母亲从容跳下地，把门关好，又上了炕，摸摸了三姐冰凉小手，说：“别怕，妈妈在。”
风雨夜归人。父亲回来了！他做生意的秤被没收了，他软磨硬泡要回来，尽管如此，慈爱的父亲每次做生意回来，都不会空手，给每个孩子买几块糖。在那闹饥荒的岁月里，吃饱肚子就不错了。照样，父亲今天带回了糖块。苏华抿了一块，糖纸一直攥着，握在掌心里到天亮……
记忆中的父亲从来不打孩子，倒是母亲很凶。
七岁八岁讨人嫌，人不嫌，狗也嫌，就是老母猪过来也要斜你两眼。
淘气的苏华不是今天毒死了人家的狗，就是明天掐死人家小鸡，不是偷瓜，就是上树，把树头弄断。
看树的老爷爷是个老光棍，多次找到母亲，母亲也毒打过苏华，柳树条在苏华屁股上不知抽断了多少根。
孩子往往是记吃不记打，苏华和小伙伴开始报复看树的老爷爷。老爷爷住的小房子，夜里他地上放的个夜壶，头跟前放的一个小茶壶。他白天看上一天树，晚上喝点茶减减乏。只是他睡觉打呼噜，那声音大得惊人。他也沒有值钱的东西，夜间也不顶门。苏华推开门，爬了进去，把夜壶和茶壶换了，然后他们趴在门外偷听，一会老爷爷醒了，他随手习惯性抱起壶咕咚，咕咚，咋不是个味呢！
苏华记得父亲嫌他太淘。把他锁在屋里，小伙伴找他来往，他捅破窗户纸，把钥匙扔出去，开了门，提上家里大白瓷盆，和了满盆泥，捏泥人、捏泥蛋蛋。等父亲回家做饭，他把苏华摁住，惩罚苏华，抠下干在盆里泥巴，给他往嘴里塞，父亲塞一块儿，他“呸”吐一块儿……
而今他们都离开了这个世界，而过去一幕又一幕在他眼前浮现。他们都是农民，但是他们对待生活那份从容，平静，坚强却影响着苏华。
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苏华给同学搭礼。那天他喝大了，酒醒梦尽，他想起了父母，却再也睡不着了，他在酒店写了一首诗，怀念双亲：
给冬天大地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
大地啊，我的母亲
你沉沉睡了，酣酣的睡了
你累了，我伟大的母亲
你睡吧
就让这飞扬大雪给你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
你曾把希望给了春天
你曾把成长给了夏天
你曾把收获给了秋天
而今你却赤裸着躯体和情怀
即便睡着
梦中都在蓄积能量
勾勒来年之春……
你何曾需要报答？
花开是你微笑
茁壮是你的期望
收获是你的满足
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
你用你的躯体托起梦想和希望
大地啊
我的母亲
什么比母乳更为甘甜
什么比母爱更天高地厚
什么比用母语渲泄自己感情更为酣畅淋漓
什么比自己祖国强大更引以为豪
大地啊
母亲
你的无私
你的宽广
你的从容
你的坚强
你那沉甸甸份量
儿子己是无法报答
好想你啊
好后悔啊
好自责啊
好愧疚啊
下吧
大雪
给冬天大地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
让仁厚地母永安他们的灵魂
大二，苏华和李慧分手后，苏华再没有和别人合过餐。他总是最后一个人去食堂，拣最便宜的饭菜吃，他怕别人笑话他……
尽管哥哥嫂子竭尽全力供他上学，但是收入低微的农村供养一个大学生是那么的艰辛，而为了给母亲看病，把家里所有的值钱东西都卖了。尽管如此，还是没有留住母亲的生命，后来住医院母亲知道自己不行了，她虽然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但是她下了狠心，拨掉输液的针头，不吃药，不吃饭，回家等死。
而大一，她为了供养苏华上学，特意养了一头母猪，尽管农田地里日夜操劳，大夏天，赤日炎炎似火烧，公子王候把扇摇，大中午，她脖子上挂着一个大茶杯，给别人家摘枹杞子挣钱，深夜，她还要摇着旧式鼓风机煮猪菜，炉堂映着她苍白的头发，苍白的脸，但是她依然高兴着，微笑着，盼望着，因为考上大学的苏华是他的骄傲……
没想到她是肝癌晚期！
尽管哥为了苏华，可以说卖光了家里的口粮，宁肯向亲戚，村里人借粮，但是苏华在学校日子是那么艰难，清苦。
每个月他最盼望，最期待是哥哥给他汇款了。他多么盼着哥哥能给他多汇十块，二十块的，但是哥哥每月给他汇五十都是东凑西借的，他体谅哥哥的难处。
所以，他处处克勤克俭。有一天学校卖肉丸子，他排队打饭，老远就闻到了香味，几次暗自咽口水，那是他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小时候，母亲过年炸丸子，他总是围在锅跟前，有时候乘母亲不注意，小黑手像狗叼走一块骨头，抓上一个丸子，没等母亲反应过来，就咽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