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做完月子,母亲任务完成,然后独自蹬上安徽的长途客车,中途转乘两个站点,傍晚时分到家。
一路上,母亲也忐忑不安,生怕转车时行差踏错,但她坚信鼻子下面就是路,只要勤问人,勤打听,就是不识字也不会上错班车。
母亲还没有来得及吃晚饭,大嫂走了进来,一脸眼泪汪汪,大哥离家出走了。
之前,大哥和村里的杨会承包了乡里的编织厂,等真正接手之后,才发现他们被人设了圈套,这编织厂根本就是个烂摊子,实际欠了一大堆外债。
祸不单行,没隔多少天,杨会卷走厂里所有的现金,一走了之,把所有的外债和所欠工资掼给了大哥一个人。
债主堵住厂门,大哥被巨大的债务吓破了胆,好不容易脱身,连夜逃走。
母亲想不到,一向谨小慎微的大哥会闯下这么大的纰漏。
这如何是好?两个侄子还在读书,就是卖房卖锅,也不够填补债务的一个小洞。
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这样的数目犹如天大的数字,母亲被吓傻了,吓得手脚冰凉,欲哭无泪。
母亲还没有想出一个头绪,就懵懵懂懂地跟着大嫂朝外走。
两个讨债人坐在大哥的家里,撂下狠话,不给钱不走。
大哥的家门外,母亲似乎清醒了过来,让大嫂赶紧把她的父母叫过来 ,母亲自己去邻居家,请邻居去芦苇荡喊我父亲回来,又左右拉起我两个侄子,走,跟奶奶回家,为什么要躲在外面?
大嫂的父母和我父亲先后来到大哥的家里。
母亲郑重其事地说,冤有头债有主,谁差你们钱跟谁要,干嘛跑我儿子的家里?我儿子也是被人下了圈套。
你们可看好了,这个家里,连锅端不出来二两钱,别指望敲出什么油水。
哦,说错了,我们这四把老骨头还能榨出点油水,赔给你们好不好?
我可声明在先,这两个孩子还小,如果被吓出个好歹,我拼着老命,也要扒掉你家祖坟,不相信,走着瞧!
大嫂的父亲当过兵,大嫂的母亲是村妇女主任,他们两个说话,也是有板有眼,句句抠人。
不一会儿,派出所也来了人,警告讨债人通过正规渠道要钱,不要吓唬老人和孩子。
讨债人嘴上强硬,还在骂骂咧咧,但脚下已抹油。
直到来人走了,母亲才瘫坐到凳子上,浑身一点力气没有。
母亲表面上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内心怕得要死,怕要债的人砸东西打人。
派出所的人,是大嫂的母亲请亲戚去请,母亲又向大嫂的父母赔不是,为自己的儿子连累了家人。
母亲和父亲有气无力地回到家里,一口没吃,直接躺到床上。
我的父母一夜没合眼,一根烟接一根烟抽,一声接一声叹气,这可怎么办呢?
他们慌了手脚,直到天亮,也没有想出一点头路(方法)。
第三天,母亲又去大哥家里。
大哥肯定会写信,母亲要大嫂叫大哥嘎来,他能躲在外面一辈子吗?眼看两个儿子一天一天长大,难不成叫他们被人戳脊梁骨,永远抬不起头?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怕有什么用?人不死账不烂,慢慢还。
一个月之后,大哥没有回来,两个月之后,大哥还是没有回来。
再有一个月过年,母亲背着二哥二嫂,偷偷塞给大嫂500元,让她叫大哥回家,母亲在用行动支持大哥。
十天后,大哥终于回来。
那些要工资的人,闻风而来,坐了一屋子。
母亲舍不得大哥被人指着鼻子骂,又偷偷地塞给大哥1000元,让他先还着急的债。
那时的1000元是什么概念呢?
我读高中时,一学期的学费是28元。
我在南京读书,买一条10元的连衣裙,美上天,穿了整整五年。
我在徐州读书,一个月的伙食不超过15元。
后来的几年,母亲陆续塞钱给大哥,至于具体多少数目,我就不得而知。
母亲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乱花一分钱,我就嚷嚷着,不让她这么做,母亲干脆瞒着我塞钱给大哥。
二哥二嫂也知道这回事,但具体数目,他们也不清楚,只是胡乱揣测。
他们时常当母亲面嚷嚷,说她把老本都贴出去了,母亲总是反问一句:我能攒多少钱?
有两次是腊月底,要债人坐在大哥家里,母亲要出去借钱给大哥还债,我生生阻止了母亲。
年轻的我,那会是太心疼父母,还是无知,还是冷血?
能说会道的大哥,此后二十多年,一直没能从债坑里爬出来。
因此,大哥一直成为母亲心头的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