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村,住着的村民大多都姓杨,不姓杨的,都是外地嫁过来的媳妇儿了。小时候谁问我是哪个村的,不知道为何我总是羞于启齿,究竟为何说不上来,可能因为名字太土气,隔壁村子都是叫什么苍云村、维都村,只有我们是叫杨家村。
爷爷是杨家村的村长,他的嘴巴是歪的,听奶奶说是大风刮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很能干,为人处世总是让村里的老人小孩敬服,爷爷说话是说一不二的,他总是板着脸,歪着的嘴巴似笑非笑的。我奶奶常年有关节炎,手脚卷的跟麻花一样,但是她长得很好看,她就是外乡嫁过来的,她不姓杨,却一生以杨姓为荣。
一条羊肠小道下去,两边都是一望无垠的田野,铺满了稻子或者麦子,不是绿油油就是黄澄澄。在这羊肠小道的边上有一条小河,现在觉得它小了,而我小的时候觉得那是村里最长的河了,那里面有鱼、有龙虾、有螃蟹、有黄鳝,我爱吃的都在那条河里了。
一直往前走,会看见河的两边有几家青瓦房,左边孤零零的那一家是大伯家,他们家是最早搬到城里去的,之后那间房子一直空在那。右边第一家是我家,三间平房,一间独立的厨房。我家的旁边是小叔家,小叔家是两层的楼房,当年在村里也是非常气派的,我尤其迷恋他们家的浴缸跟楼梯,在那间房子里心里自然而然有一种自豪感。
村里的小河很多,走几步就会有一条,有宽有窄,有长有短,我家门前就横着一条,它跟小道旁边延伸下来的那条中间隔了一条很窄的过道。我以前总在想,它们之间能不能连通上,以至于我在多次不小心落水的时候,总在纠结是先爬上岸,还是扒一扒那个过道,看看有没有洞是让它们相通的,当然,我没有这样的机会,听闻我扑通落水的声音,奶奶就嘟嘟囔囔地冲过来了,她手脚不方便,但是那时候我觉得她跑过来得很快。
“你一天要掉几次水哦!”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捞上岸,因为我又要换洗衣服,确实是给她添了麻烦。
几次?我也记不清了,跟小朋友们玩着玩着就落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挤下去的。也很奇怪,在水边长大的我,竟然不会游泳,想来确实是个笑话。
我是村里唯一的女孩,同龄的或是稍大几岁稍小几岁的,都是男孩,所以在那个还有些重男轻女的年代,因为计划生育,我成了稀罕物生活了下来。并且前几年,生活得有些艰难。因为受到村里男孩们的排挤、欺负,我总是惧怕出去玩,尤其是开始上幼儿园。小河,成了我的避难所。每天被目送出门,大人们以为我乖乖去上学的时候,我就窝在河边,特别是干河的时候,我就更好躲藏了,猫在河里,河边的杂草作掩盖,我能在那里躲一天。现在想来,多无聊啊,我是怎么窝那一整天的?直到有一次,我被路过的大人发现,他们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喊着叫着告诉了我爸妈,之后,不可避免地一顿打骂,再之后,他们不再目送着我去上学,而是送我到学校了。
我记得有一天周末,但是我们大家都忘记了那天是周末,那天的我也格外的任性,死活不愿去幼儿园,我妈就拿着跟树枝,边打我边把我撵到了学校,到了那才发现,那天是周末根本不用上课。一路上沿着小河哭哭啼啼的走,我妈在后面边用树枝不痛不痒的打我一边恨铁不成钢的骂我,整条小河里流淌着的鱼虾都在笑话我。
我真的很排斥去上幼儿园,别的小朋友都是笑着跳着去的,只有我是哭着去的,从出家门就开始哭,到了学校不好意思哭了,但也很胆小,被抢走的零食、文具不敢要回来,回到家还是一顿打骂。有一次为了避免挨打,我动了坏心思,偷了妈妈放在缝纫机上的20块钱,想着去买了放到文具盒里,这样就不用挨打了,结果被发现之后打得更厉害了,鼻子哗哗得流鼻血,反倒吓了我妈一跳。之后便不敢随便打我了。
夏天的时候,村里的男孩们喜欢光着膀子去挖蚯蚓、钓鱼钓虾,我也喜欢去,可他们说我是女生,为了表明我跟他们说一样的,我坚持说自己也是男生,我也光着膀子跟他们一起去挖蚯蚓、钓鱼钓虾。找一根细长的树枝,扯一根奶奶缝被子的白线,白线系紧在树枝的一头。为什么要用缝被子的白线?因为它粗一些,也不用容易断。用白线绑上蚯蚓,每隔一段绑两三条,弯弯曲曲,全身都在扭动的蚯蚓,带着泥土的味道,甩到小河里去,不消一会儿,就能提溜上来一串小龙虾,有时候还有螃蟹。到了傍晚拎着收获满满的小桶回家去,让妈妈做一盆香喷喷的红烧小龙虾,那滋味真是甜美的很。
那时候小河里的鱼也很多,可惜我不是有耐心的孩子,我没有耐心坐在阴凉的树荫下面,守着河边坐一下午。但是有一年大水,河里的水都漫到了岸上,脚踩在地面上水得到小腿,河里的鱼儿也跟着冲了上来,分不清是在河里还还是岸上,游来游去很是自在,自在是短暂的,因为这便于人们去捕捉,那段时间,我们所有人都得到了另一种乐趣。
后来我去了市里上学,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长大之后的我站在小河边,显得格格不入,它不再宽大、丰富,而是变得狭窄、肮脏,鱼虾不见了,垃圾越来越多,就连长在河边茂密的芦苇丛都不见了,它是如此的狼狈不堪、衰败落寞。它们好像再也不会流动了,成了一沟死水,犹如那些还在村子里挣扎着过活的老年人,找不到年轻人的踪迹了,只有迟暮之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