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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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归来】

男女之间真正的情爱是有缘分的,一旦被月老牵上红线,即使是人不在一起,灵魂也会追随的。

尚君茹接受这个说法。君茹的母亲刘彩霞深信。要问母女俩为什么对情爱有着深刻的共识,这得从头说起。

六十年代初期的一个秋日,七岁的君茹是妈妈拉着五岁的弟弟送她上学的。看到别人家都是当爸爸的送孩子上学,刘彩霞边走边叨咕:你爸上天堂享福去了,剩咱们孤儿寡母的受苦累。

君茹的学校就在赵家庄。这个庄比较大,狭长约两公里,住着百十户人家。庄北与一条小河平行,庄中是一条通往县城的路,庄南是连绵群山,山里夹着这个沟那个岭的,孕藏着少数山民,那些沟岭和赵家庄比,赵家庄如同城市。所以,小学校设在赵家庄是占地利的。

在学校门口,刘彩霞一转身看见高玉堂送儿子上学,而高玉堂看见刘彩霞一扭身装做没看见。刘彩霞狠狠地瞪了高玉堂一眼,扯了一下君茹的衣袖,手一指:“别搭理那个男孩。”君茹仰头看着妈妈,没有明白“为什么”。

老师分座位,恰巧那个男孩和君茹是同排邻桌。那个男孩叫高廷柱。后来,两个人在一起玩时,高廷柱告诉尚君茹,他爸叫高玉堂,他妈叫柳香玉。

高廷柱见君茹是自来熟,君茹对他也有说不出来的喜欢。老师批评尚君茹在课堂上搞小动作,君茹哭了,廷柱跟着抹眼泪;老师表扬廷柱积极发言,君茹笑着鼓掌;下课了,两个人形影不离地在一起玩,吸引别的男孩女孩一起凑热闹。

君茹读完六年级,母亲不再支持她继续读书。君茹是个早熟的女孩,她明白母亲的难处,她和弟弟都读书妈妈供不起。妈妈和她说,在农村,女孩子有六年的文化就足够用,等长大了找一个好人家出嫁就完事了。妈妈说的话,君茹在心里划问号,那为什么妈妈念完初中呢?

君茹清楚,自己在妈妈的心里没有弟弟重要,读不上初中心里很难受,好在廷柱也不再念了,心里有了平衡。君茹不明白高廷柱为什么不念了,难道是他的妈妈也不让他念,他可是个男孩呀?

君茹家在庄西,廷柱家在庄东,不读书了相见很难。君茹记得廷柱在学校时说过,他爸有很多书,于是,君茹告诉廷柱下次见面带书来,最好再给带一本字典。廷柱不解地问:“难道你要自学?”

君茹一点头:“咱俩抽空多看看书。我听别人说,现在这个学校教一年级的老师还有六年文化的呢!”

“自己学多费劲,再说了,学了又有啥用?”廷柱摇头再摇头,认为君茹的想法是多余的。

“你要想和我好下去,就照我说的去做。告诉你,自学不为别的,是为自己活!记住,每个星期日的中午带着书在庄里的小卖店见面,那里是庄中心,咱俩谁也不比谁多走路。”

廷柱见君茹的主意已定,只得顺从地答应:“那好吧!”

星期日还没有到中午,廷柱带着作家杨沫的作品《青春之歌》和一本新华字典早早地在庄里的小卖店等候。他看到君茹过来了,跑出去迎接。

君茹把书和字典接过去,先把手在衣服上蹭几下,然后轻轻地翻开几页书,“嗯,这本书我喜欢!”她含笑瞟了一眼廷柱,“你说话还真算数!”廷柱没有接着君茹的话茬说,“你笑的样子真好看!”他把藏在心里的话不经意地直白出来,当看到君茹脸一绷瞪他一眼时,他脸一红忙岔开话题,“男子汉吐口吐沫是个钉,何况是你要求的,下一本书我也给你准备好了。”

“真的!下一本是什么书?”君茹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廷柱边回答边注视着君茹的脸,他的目不转睛,君茹红着脸扭过头去。

两个人聊了几句,君茹不敢耽搁太长的时间,约定下周日中午再见后,匆忙回家了。

君茹的母亲,有君茹的帮忙,家里家外的活儿减轻了不少,其余的精力都用在儿子尚君才身上。对于君茹,她除了安排一些活计外,也不多过问,因为,君茹干活麻利,眼睛有活,不但安排的活儿干完,而且把没有安排的活计也干了,并且干得挑不出毛病。

母亲对君茹不多过问,无疑为君茹与廷柱见面提供了方便。原先两人见面时间最多不过半小时,后来延长到一小时;原先见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沉默时间多,心里有话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都说些啥好,现在,说的话可多了,说完一句话,后面有八句话排队。两人从个人到家庭再到邻里来说事,又从读书说起,喜欢书中哪个人物,哪件事有趣,书中的人和事哪些和现实相像,两人深有感触:读书懂得了很多道理,扩大了视野,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从中积累了很多处事经验和方法,尤其是看书感觉时间过得既快又有趣。

一晃两年过去了,两人念着书名统计一下,一共看了四十几本书,有的书爱不释手,看完一遍,复看一遍,多则三遍。廷柱看完一本就给君茹送来一本,所以,谈论书中的人和事都有共同的语言。两人互相交流鼓励,对读书学习始终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有书这个调料,感受生活是有滋有味的。

君茹的弟弟君才,读完小学读初中,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学识长进,有了自己的习惯和个性。他反感母亲的唠叨,对母亲的过度关爱产生了抵触情绪。刘彩霞经过多次的热脸贴冷屁股,逐渐减少了对儿子的日常感情投入。后来,君才住校,刘彩霞把注意力转移到君茹身上了。

刘彩霞在君茹的箱子里发现了四大名著等多本书,对于这些书她也未曾通读过,于是,她在闲暇之余也从书中寻找乐趣。君茹看见母亲也醉心于读书,误认为母亲不反对她和廷柱交往。

刘彩霞看到家里各类书不断更换,心生疑问,这些书君茹都是从哪里借来的呢?她知道,在这个庄里,有几家有书的,最多也就是十本八本的,唯独住在庄东头的高玉堂家有很多存书,君茹一定是和高玉堂家的兔崽子保持着联系。她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是冷静下来,决定不动声色地对君茹进行观察和跟踪,有真凭实据后再和君茹算账。她还萌生了借此事找高廷柱的母亲柳香玉说叨说叨的想法,对曾经的情敌进行语言上的“软伤害”。

柳香玉乳房疼痛有些时日了,摸着有很大的硬块,乳房也变颜色了,她始终瞒着没说。直到有一天晚上,高玉堂由于兴奋不小心压到了她的乳房,痛得她尖叫起来才说出实情。高玉堂劝她在家休息,让儿子锻炼着干点活,她不同意,说儿子还小,就这么一个儿子,过早地让他参加劳动,会影响他长身体;高玉堂几次劝她去医院检查,她就是不去,认为自己身体强壮,又不是娇气人,一点疼痛算得了什么。她说:我不能把活计扔给你一个人干,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把你累垮了,咱家今后怎么办?

有一天中午,柳香玉去商店买盐和酱油。高玉堂修理墙头帽,叫廷柱递两块砖头,被柳香玉回来发现了,赶紧叫廷柱把砖头放下回屋去看书,自己递砖头。

“让他上初中,死活都不去,在家还读什么书?不上学就应该锻炼着干点活,你总是宠爱他,实际是害他。”高玉堂从来不和妻子争吵,实在忍不住,也只能叨咕几句,叨咕的声音还不让妻子听到。

其实,廷柱看书是有选择有计划而且很努力的,他既要选择哪些书君茹愿意看,还要计划好不能影响君茹读书的进度,更要保证给君茹送的书籍自己必须先看完,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和君茹交流有共同的语言。周日,是他盼望的日子,也是他的大脑获得短暂休息的日子,他把小闹钟定时在11点,所以,他每次都早于君茹到达约定地点。

一个周日中午,君茹带着看完的几本书朝庄里的小卖部走去,她不知道也想不到自己的母亲像神探一样尾随在后。

廷柱又像往次那样迎接过来。君茹接过廷柱拿来的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翻读几页说:“这本书很有意思。”

廷柱盯着君茹的脸看,像陶醉了一样。当君茹抬起头时,发现廷柱大惊失色,忙问廷柱:“你咋的了?”廷柱用眼神和抬动着下巴颏往君茹的身后示意,君茹转身发现一个女人的身影迅速缩回到墙角里,这个身影再快也快不过君茹的眼神,“那是我妈!”君茹脱口说出,叨咕着,“如果我妈去办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走过来,大可不必躲躲藏藏,这是在跟踪监视我们。”她略加思考,“以后咱们十点见面。”君茹说完转身往家走。

君茹走,廷柱并没有走,他目送着君茹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在他刚要转身时,又和冒出墙角女人的眼神接触上,廷柱自言自语,至于这样吗。

君茹追上母亲,什么话也不说,愤愤地向前走,不满的情绪无声胜有声。她的母亲同样不吭声,憋着这口气准备回家撒。

母女俩一进屋,母亲指着君茹的脑门声嘶力竭地喊:“你怎么没记性,当初我送你上小学一年级时,在学校门口就叮嘱过你不要搭理高玉堂家的兔崽子,你可倒好,还暗地跟他交往上了,你难道想气死我吗?”

君茹轻轻地把母亲指着自己的手按下:“亲妈呀!你别急也别喊,我和高廷柱是同学,不过是借书看而已。既然您没有能力供我继续读书,难道我借书自学还有错吗?何况我把家里该做的活都做了。要说我没记住您当初对我的叮嘱,我不承认,正因为我牢记您的叮嘱,怕您生气才暗地交往的。真不知道您和他家有什么纠葛,能告诉我吗?”

君茹的母亲心里暗惊,这孩子说话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实在拿不出让人信服的话来回答,在气势上弱了下来。于是,她说出横推车的话:“你什么也不用问,也不用和我讲什么大道理,以后不许你和那兔崽子交往!”说完扭头进里屋去了。

君茹看着母亲生气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琢磨: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妈妈和高家到底有什么怨恨呢?妈妈不告诉我,我问谁去?爸爸和爷爷奶奶都不在了,还有谁知道怨恨的缘由呢?她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一天,君茹采摘回来鲜嫩的苋菜,和妈妈一起用荞麦面包苋菜鸡蛋馅的饺子,包很多,皮薄馅大,看着美观,也没煮坏,她把饺子装在搪瓷盆里,拎着竹筐去姥姥家。

姥姥见外孙女君茹来非常高兴,当看到君茹拿来的苋菜鸡蛋馅荞麦面的饺子时,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这可是她最爱吃的饺子。君茹看着姥姥手也不洗筷子也不用,直接用手抓起一口一个饺子时,用手摩挲着姥姥的后背,笑得前仰后合。

君茹看着姥姥吃完饺子,把话引入正题。她从上小学一年级时向姥姥说起,说到向高玉堂的儿子高廷柱借书,问姥姥,母亲为什么不让与其交往,母亲和高家到底有什么怨恨。

姥姥听完君茹说的话恍然大悟:“我还纳闷呢,今天怎么给我送饺子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恕我直言,无可奉告。”说完哈哈大笑。

君茹对付姥姥还是挺拿手的,一会儿亲,一会儿抱,一会儿把手伸进姥姥的腋窝,让她痒得笑得上不来气,姥姥在外孙女的“重刑之下,怎敢不招?”

姥姥说:“你妈在没认识你爸之前,是追恋高玉堂的。后来,你妈的闺蜜柳香玉插一腿,抢走了白玉堂,就这样结下了梁子。再后来,你妈一赌气嫁给了你爸。你妈和你爸结婚后,“身在曹营心在汉”,总拿高玉堂和你爸对比,嫌你爸没有气质,没有知识,没有情调,这不行那不行的。其实,你爸脾气好,家里家外的活都拿得起来,对你妈那是真爱,可就是得不到你妈的欢心。俗话说得好,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你妈得不到高玉堂的爱,自然就转为恨了。我没少劝说过你妈,可感情这事情劝皮劝不了穰,劝也没有用。不过,可委屈你爸了,看得出来,你爸嘴上不说心里憋屈得很。”

君恕听完姥姥的一席话,心中的疑惑全解。她站起身,抱住姥姥亲了一口说:“哪天还给您送饺子来。”然后,一路颠跑回家。

君茹和廷柱相见就像地下工作者一样,隔一段时间变化一处地点。她哪里知道,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她的行动尽在妈妈的掌控之中。

有一天,君茹在清扫房间,母亲过来要和她谈谈。其实,哪叫谈呀,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君茹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与小兔崽子见面,拿回哪本书,言外之意有两点:一是别和她玩心眼耍花招,全在她的监视掌控之中;二是警告她交往别出格。

君茹是一个鬼精鬼灵的孩子,虽然她反对母亲跟踪监视,但从母亲说话透露出的信息看,母亲已默许她和廷柱限于借书还书式的交往,不然,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面怎么没有阻止呢?

君茹脑瓜一转,想给母亲一个点到为止。于是说,那天我给姥姥送饺子时,把我心中的疑惑问姥姥了,姥姥都跟我说了。我想,你们老一辈人的怨恨不能转嫁到下一辈人身上。再说,我和廷柱是小学同学,见面都是借书还书那点事,难道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君茹纳闷母亲怎么没有接话茬,转身发现母亲不在,吐一下舌头笑了,可能是刚才说话触到母亲的痛点了。

君茹哪里知道母亲不阻止她和高廷柱交往的真正目的?刘彩霞经过多次的跟踪观察,发现廷柱每次和君茹见面时,都是先等待,先迎接,把书递给君茹时讨好君茹注视着君茹,可是分开时,都是目送君茹走远才转身。凭她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判断,高玉堂家的小兔崽子喜欢君茹,爱君茹,追恋君茹,这和当年的自己追恋高玉堂时的心理是一样的。刘彩霞开心得笑了,她笑高玉堂当年欠她的情债,今天可以利用自己的女儿报仇,让他的儿子还债。自己只要把握住女儿交往不踏过红线,等到适婚年龄把她找个主嫁出去,让他的儿子失恋而痛心一辈子。此时,刘彩霞多年的憋屈和压抑,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对象和出口。所以,她不去盯着女儿了。

刘彩霞在家,女儿不是干活就是看书,不和她亲近唠嗑,儿子又住校,她也不好意思再看君茹借来的书,感觉很孤独寂寞的。

她回想起邻居张嫂也就是张静曾经几次找她唠唠嗑,只是因为自己对高玉堂和柳香玉的怨恨及对君茹与廷柱交往的焦虑,致使她性格有些偏执,所以每次对张静的到来表现得不冷不热,让张静感到很尴尬,以后再也不来了。

那时的张静,儿子在外工作,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过年都难得回来一次;又因她的丈夫有外遇而离婚。她独自在家不堪寂寞,失去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如果心里没有儿子的牵绊和抱孙子的念想,她早就寻短见了。

君茹的母亲,如今这颗寂寞的心,需要找一个同命相怜的人诉说,她想到了邻居的张嫂,后悔和自责当初对张嫂冷漠的态度,经过三番五次的思想斗争,决定冒着被张嫂冷落的风险敲响了张嫂家的大门。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张静虽然是离异,但是,也被庄里人把她划入寡妇的行列享受“冷遇”。因此,张静家很少有人来。听到敲门声,张静以为耳朵听错了,再听,是有人敲门,于是,她边穿鞋边吆喝着,“谁呀?来了!”她把大门打开一道缝,“哟!刘彩霞呀!别看咱们是邻居,但也是稀客。”她一手往里拉彩霞,一手关上大门,“快进屋。”张静挎着彩霞的胳膊进了屋。

张静安排彩霞落座,接着倒水,端来瓜子,抓来大枣,还递过一把扇子,那接人待物的礼貌,那亲近待人的态度,把刘彩霞感动和羞愧得无以言表。她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燃烧,烧得她的鼻尖、脑门、耳后、脖子全是汗,手心也湿漉漉的。

张嫂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新毛巾递给彩霞:“可能是我家屋里太闷了,要不咱俩先到后院走一走。”

两个人起身来到后院。“咱们两家的后院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你家后院是封闭墙,而我家设了一个后门。”张嫂边说边拉开后门的门栓。

张静拉着刘彩霞的手走出后院门,外面是十多米宽的开阔地,刘彩霞家的后墙外荆棘丛生,张静家的后门外是自己的开荒地,地里栽着大葱和玉米,相比之下,让刘彩霞汗颜。

两人走过开荒地,北边是陡坡,下面是树林,树林外是小河,北风吹来,送来一片凉爽夹杂着一股鱼腥味。张静心情愉悦,刘彩霞乐不可支,两人有共同的语言,谈了好久。从此,两人像亲姐妹一样,频繁走动,相互攀谈。

君茹是因为有一次叫妈妈回家吃午饭来到张大娘家的。当时,妈妈和张大娘在后门外望着树林和小河,还有远处的群山谈笑风声。君茹看见西边自家墙外荆棘丛生,心想,哪天也像张大娘家那样清理出来种点什么,不然,栽上树也很好。她又沿着张大娘家的后墙根走到东边看看,那是刘聋子家,是一个老光棍汉,院内杂草丛生,破乱不堪,院墙都倒了,从后往前能望个通透。心想,身体健全的人都说活着不容易,那么,残疾人就更不容易了。

刘彩霞和张静相处关系越来越密切,相互串门,吃用互通有无。而君茹和廷柱的读书也有了新的内容。君茹看到胡适的读书“四到”后向廷柱提议:今后读书,也要做到“四到”,不仅要用眼看,也得用心记用脑思考,把所学的大意用口说出去,用笔写出来。于是,两人在以后的交往中,增加了口述学习体会,交换学习笔记,对事物的认识有时也展开争论,更加促进了学习。

君茹和廷柱坚持读书学习,进步很大,成长很快,庄里人夸赞两人知识丰富有作为,谈吐流利有条理,举止端庄很得体,对君茹和廷柱刮目相看。

一晃七年过去了,君茹和廷柱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大小伙子了。君茹越来越稳重大方,“腹有诗书气自华”,给人一种气质上的美。而廷柱越来越潇洒帅气且有高情商。他和君茹见面不是以前那种有距离地盯着看,而是在谈笑中似乎不经意地把两手搭在君茹的肩膀上端详,按他的说法是在审美。其实,他是在试探君茹的情感反应。而君茹微笑着,不言不语,不急也不躲避,显得从容自然。但是,从君茹脸上泛起的红晕,让廷柱想起老舍的一句话,“一位女子脸红,胜过一大段告白”,廷柱心里有数了,君茹从心里是接纳他的。

君茹发现廷柱在情感释放上有些大胆,怕被别人发现出现传言,于是,再见面时,通过刘聋子家的院子把廷柱领到了张大娘家的后墙外。廷柱一看这个地方喜出望外,直言这个地方风景好,虽然离君茹家近,但是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既使后院有人来,躲避也来得及。

不论男女,身体发育到一定程度,生理欲望是很难控制的。廷柱和君茹在张大娘后墙外相见时,廷柱由开始的突然袭击式地在君茹脸上亲一口,最后发展成搂抱接吻,两人都感受到爱情是甜蜜的。

有一次,廷柱实在忍耐不住爱情冲动,迫切想和君茹突破禁区试水,君茹幽默地婉拒:“你可以吻,可以抱,随便你,但是真刀真枪的那得等,等到咱们领证结婚时再满足你。”

张大娘一个人在家很少到后院,既使去后院,君茹和廷柱每周见一次面,也很难巧遇。

可是,还真巧遇了。那天,张大娘家的猪把猪圈门拱开跑出来,拉在院子里两坨屎。她把猪赶进圈里后,找铁锨铲屎,所以来到后院。

张大娘一人在家,养成小心谨慎的习惯,出门眼睛鼻子耳朵都负起责任,机警得很,特别是走路,迈着猫步,悄无声息。而君茹和廷柱正在后墙外亲昵,早就失去了警觉。两人的亲密动作被张大娘透过门缝看得一清二楚。她连铁锹也没有拿,不动声色地回到屋里。

有一天,君茹的妈妈刘彩霞到张静家唠嗑,张静说:“君茹大了,你当妈的也该上心给她物色对象了。”

“不着急,‘良缘由夙缔,佳偶乃天成’,遇到合适的再说吧”,彩霞像悟到了什么,“张嫂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依我看,高玉堂家的儿子就挺合适,他和君茹郎才女貌,是天生的一对。”张嫂很认真地说。

彩霞没想到张嫂说到她的痛点上,但也不好表露出不满,心口不一地说:“嗯,高玉堂家的儿子是不错。现在提倡婚姻自主,父母只能是给孩子把关提建议,如何选择主要还得靠孩子自己。婚姻吗,有情人终成眷属,无情人如同油水,就看月老怎么给牵红线了。”

经张嫂那么一提,提醒了刘彩霞,孩子已不是小孩了,什么都懂,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她以前对孩子交往问题耍的小聪明得要修正,不能让这件事情弄假成真,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她决定,一是警示女儿行为要检点;二是给女儿物色对象。

赵庄小学招生新增加两个班,老师不够用,校长向公社主管教育的领导请示选拔两个教一年级学生的民办教师。君茹和廷柱得到选拔民办教师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两人一商量,几年坚持读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决定找生产队长帮忙到有关领导那里推荐。

俗话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生产队长孙大爷在大队和学校说话也是有份量的人,据说他与公社主管教育的领导还沾亲。于是,君茹拿了二斤点心,廷柱拎着两瓶老白干,又偷拿了他爸的两盒恒大香烟去求孙大爷帮忙。孙大爷非常了解君茹和廷柱根正苗红,有朝气,有德行,爱学习,有知识,特别看好两人,愿意去推荐。

在公社范围内一共推荐出八个人,经过政审、考试和试讲选拔,君茹的综合评分获得第一,廷柱第二,待上报到县教委备案后,就是民办教师了,两个人如愿以偿。

君茹回家,看见一个女人闪进了家门。她心想,那个女人是谁呢,看背影好熟悉啊,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她加快脚步,走到大门口时,听到屋里的说话声,才知道是住在董家沟的大姨来了。心想,大姨和我家多年都不来往了,今天突然来了,会有什么事情呢?

君茹没有进屋,她悄悄地站在窗外偷听。

“大姐,咱父母去世时你都没有回来,今天是哪股风把你给吹回来了?”君茹听妈妈问大姨,话语中带着讽刺意味。

“妹子,你忘了你姐是怎么到你姐夫董二虎家的吗?那时他是打砸抢的豆包队里的人,我不就是被他抢去做老婆的吗?那些年,我反抗无力,自杀无果,最后只得嫁狗随狗了。爸妈去世,我接到消息,两次偷着回来都是被他在半路追回毒打一顿,我实在没有办法呀!”

“这次董二虎咋让你回来了呢?”

“我们家德福今年都26岁了,多次托媒人给孩子介绍对象,都嫌弃我家富农成分不好,再加上你姐夫名声太差,谁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过来,既使多掏财礼钱也不成。后来决定去娶家庭成分不好的姑娘,可是人家还想找成分好的家庭。没办法,你姐夫让我来和你商量,咱两家亲上加亲,让君茹和她表哥成亲。”

“真想得美!我家君茹嫁到你们既是富农又是恶霸的家庭,能有安全感吗?这事没商量!”

“妹子,你别急,也别把话说死。你姐夫是霸道,但那是过去。现在都是过去被他欺压的人掌权,他的腰杆都不敢挺直。前几年,他和我打架动手,民兵连长来了扇他两个嘴巴,又踢了两脚,还把他管制劳动一段时间,以后可老实了。”刘彩菊咽了一口唾沫,“你外甥德福高个,长得也不赖,脾气好,能干,除了年龄比君茹大六岁外,和君茹挺般配的。至于财礼钱嘛,我不让你吃亏,拿双份财礼钱。还有,君茹过去后,我们在三年内给她另盖三间房,分家另过。”

刘彩霞听姐姐说得挺诚恳实在的,从心里体谅姐姐的苦楚和不易,也深知做母亲的为了儿子什么都能豁出去。另外,姐姐说德福的那几条优点并不夸张,于是,态度温和下来:“我再考虑考虑,新社会婚姻不能包办,得征求君茹的意见,等商量通了再捎信给你。”

君茹是清楚大姨家的生活状况的,大姨家有四个小子一个姑娘,姑娘叫桂芹,年龄比自己小一岁,她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老大德福外表还过得去,老二德寿患先天性麻痹干不了活,老三算是半个劳力,老四读书,大姨做家务,大姨夫当年在豆包队腿上挨一枪,走路一腿长一腿短的,很少出工,一家七口人挤在小三间漏雨的破平房里,就他们家的经济条件还出两份财礼,还说另盖三间房分家另过,可能吗?再说,她家成分不好,大姨夫受管制,家里人在庄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打死我也不嫁到她家去。一气之下,君茹没进屋和大姨见面,躲起来待大姨走后才回家。

君茹和母亲说了选拔民办教师的事情,母亲听了很高兴。追问了一句:“就你自己被选拔上了?”

“一共选拔上两个人,另一个是高廷柱。”君茹看见母亲脸上绽开的花瓣即刻凋谢了。

至于大姨来,母亲不说,君茹仍装做不知道。看来母亲是在权衡利弊认真考虑呢。

君茹和廷柱被通知进校任课了,两人和原先的三名教师都在一个办公室办公。君茹和廷柱下班还可以顺路相伴一段路程,终于不用像以前那样一周才偷偷摸摸地相见一次了。

君茹和廷柱经过不断的学习和教学研究,教学水平不断提高,有了自己的教学风格,受到了县教委的好评。为了加强和加快对农村小学教师的培养,县教委给了赵家庄小学两名教师进修一年的名额,君茹和廷柱幸运去进修。

君茹和廷柱进修一年期满回校,君茹被安排教二三年级的语文,廷柱教二三年级的数学,两人的工作顺风顺水称心如意。廷柱常常夸赞君茹有远见,如果君茹当年不提倡自学成才的话,哪能吃到今天的工作甜头。

一天,君茹和廷柱走在回家的路上,说说笑笑,廷柱前后左右看看没人,上前抱着君茹就吻了一下。君茹笑着推开他:“注意点,你不怕别人看见有失身份?”廷柱又环视一遍:“没有人。”

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从君茹进修回来,刘彩霞隔三岔五地在她下班的必经之路进行隐蔽监视。她监视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发现两人有什么不雅的行为,料想他们为人师表,不会也不敢做出过格的事情;再说,经常去监视也是不容易的事情,正在考虑取消监视时,而这次廷柱抱着君茹吻的动作正好进入她的视线,气得她差点跳出来当面痛斥廷柱对君茹的冒犯。她控制自己的情绪强忍了下来,抄近路返回家里。

刘彩霞思来想去,不能任由君茹和廷柱的关系发展下去,告诉君茹,准备答应她大姨提的亲事。

君茹和妈妈在婚姻问题上进行激烈的争吵,气得她妈妈扬起胳膊便打,君茹一边招架一边说:“现在是新社会,不准许包办婚姻。我的婚姻我做主,我自己说了算,谁也代表不了我。”

“噢,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高廷柱,你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不检点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呢,我都看见了,宁可让你嫁给你表哥也决不让那个兔崽子得到你!”

“妈,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明白告诉你,除了高廷柱我谁也不嫁!”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我打死你!”君茹的妈妈抄起立在墙根的搓衣板就抡了过来。

君茹身子退后躲过,还没等妈妈再次轮过来早把搓衣板夺在手里:“妈,您还是消停点吧,你就是打死我,我的灵魂也会追随他的。”

刘彩霞见骂也不管用,打又打不了,这孩子跟高廷柱是铁了心了,气得她坐在炕沿上嚎啕大哭:“你想嫁给那个兔崽子,除非我死了,否则你甭想!”她哭着,哭着,戛然而止,她有了大胆的想法。

第二天,君茹到学校找机会把和妈妈吵架的事情与廷柱说了,廷柱一拍脑门:“都怪我情不自禁,万万没有想到你妈又在暗处盯着咱们。”

“我太了解我妈的性格了,她不可能就此罢休,不知道还会使出什么招法来,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了”,君茹略加思考,“你想法把《婚姻法》给我找来。”

“我们家就有,以前我看见过,找到了我明天就带来。”

君茹晚上下班回家,刚踏进外屋门槛就听见妈妈屋里“咣当”一声,她三步变作两步地推开妈妈的屋门,吓得她“妈呀”一声,只见妈妈的脖子套着白绫悬在房梁上,被吊着的身子来回转,脸紫红,两脚乱蹬,双手乱抓。

君茹惊慌地抱着妈妈的两条腿往上抬,母女两人的力量配合不到一块,怎么也救不下来,当她快要抱不动时,突然想起来把凳子扶起垫在妈妈的脚下,这才松缓了妈妈脖子上的勒力,妈妈可以不间断地呼吸了。然后,她帮妈妈把套在脖子上的白绫摘掉,把妈妈连扶带抱地放到炕上躺下。她轻轻地按揉妈妈的下颏和脖子上的勒痕,泣不成声。心想,如果晚回来一会儿,就永远失去妈妈了,为了让妈妈好好地活着,只得违背意志放弃自己的美好愿望了。于是,她抱住妈妈贴着妈妈的脸说:“妈,你别再寻短见了,我和弟弟都不能失去你,我的婚姻听你的。”

刘彩霞哭着拍着女儿的后背:“我的好闺女。”

君茹的情绪稳定下来,总觉得妈妈上吊寻短见的事情有些蹊跷,为什么早不吊晚不吊,偏偏在我踏进门坎时蹬倒凳子,难道是故意来这么一手逼我就范,这也太冒险了吧!她又想起,给妈妈摘掉套在脖子上的白绫时,白绫特别宽,即兜脖子又兜着下颏,脖子上的勒痕并不集中……算了,不多想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唉!难道说我和廷柱是有缘无份!

廷柱回家翻箱倒柜,还真把《婚姻法》单行本找到了,而且是两本。第二天他笑呵呵地把两本婚姻法都递给了君茹。

君茹接过《婚姻法》:“有一本就够用了,还拿两本?廷柱,我早就想问你,你们家咋来的那么多书哇?在农村家庭里可真罕见呀!”

我爷爷活着时说过我爸:“上学时不专心读书搞对象,结果高中没考上,回家刨垅沟。干啥你得吆喝啥呀!现在当上农民了,倒想起看书来了。本来家里的书就不少,有两个钱还拿去买书,还厚着脸皮不是和这家要书,就是和那家借书,借完书还不还,这家都快成图书馆了,放这些书有什么用?”

你猜我爸怎么和我爷爷说:“有失就有得,我没考上高中,不也给您领回儿媳妇了吗?儿媳妇不也让您抱上孙子了吗?你当面背后不也总夸奖她吗?要说看书呀,啥时候看都有用,现在看书,解乏,解闷,解气,还能像您老那样当个好农民。”我爸没理能辩三分的能力倒把我爷爷逗乐了。后来我才闹明白,我爸爸说的那些话,都是重复和拼凑我爷爷说过的话。

“你爸说话可真有意思!”君茹说完转了话题,她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和对妈妈说的话告诉了廷柱。

廷柱听后,急得直跺脚:“这怎么可以!你忘了你原先说过的‘为自己活’的话了吗?可不能拿自己的婚姻当儿戏,咱们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君茹点点头:“等我研究一下《婚姻法》再说吧。”

君茹心事重重地走到家大门口,被屋内的笑声中断了所想。她听出来是大姨来了,姐俩谈笑的气氛和上次大姨来大不一样。君茹心想,妈妈这次肯定答应了这门亲事,她为妈妈把自己的亲闺女送入平常人家都不接受的家庭而心痛。更为大姨的自私和虚假而怒火燃烧!

她忍着心痛并压抑着胸中怒火走进屋,不温不火地和大姨问声好。看得出来,大姨眼睛突然亮了,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这些年不见,君茹都成了方圆几十里首屈一指的大美人了!”她凑近君茹,“你看这孩子五官多端正,身材多匀称,我有这么个外甥女将来的儿媳妇,哎哟哟!那我们家可只有人们羡慕的份了。”

君茹浅浅地一笑:“大姨看你说的,你们老姐俩唠吧,我今天有点头痛,我先过那屋了。”

“去吧!去吧!要不你吃点止痛药。”大姨的虚心假意更加深了君茹对她的反感和厌恶,她不言不语头也不回地奔西屋去了。

她立刻掏出《婚姻法》,这是1950年国家颁布的,她焦急地翻看,从头看到尾也没有找到用以改变现状的条款,她由焦虑变成焦躁了。于是,她把《婚姻法》抛在一边,失望地躺在炕上,眯上眼睛胡思乱想,任由眼泪流到褥单上。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坐起,把另一本《婚姻法》抄起,一看,这是1981年国家最新颁布的。她一页一页地翻看,当她看到直系血亲和旁系三代血亲禁止结婚这一条款时,高兴得简直要喊出声来。她把这关键的条款读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熟记于心。这时,她流下的是微笑的眼泪。东屋传来的说笑声已经不再让她恐惧,因为她已经知道谁会笑在最后。

君茹笑着走进东屋。妈妈和大姨都问:“头痛好些了吗?”

“在炕上躺一会儿,现在好多了。”她们哪里知道,君茹的头痛是心病导致的。

“我和你大姨商量了,下个月18号星期五,正好你半天课,你和你表哥下午到公社把结婚登记办了。”

“咋这么着急?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君茹眼睛看着大姨说。

“没问题。你挑选衣料去制作也行,买成衣也可以。我明后天就把财礼钱送过来,别看是亲戚,不会比别人家给的财礼少。”大姨表现出比别人家都大方的神态说。君茹心想,这回咋不说拿双份财礼了?嘴上虚情假意,实际抠嗦小气,真让人瞧不起。

第二天早晨,君茹着意梳洗打扮了一番,走在上班的路上,仰望天空蓝得可爱,和煦的阳光伴随着清风,感觉身上特别地清爽柔软,她迈着轻盈带着节奏的步伐,嘴上哼着《春天》那首歌曲,“春天里来百花香,朗里格朗里格朗……”走在拐角处,闪出一个黑影,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廷柱。

“你今天咋还唱起来了呢!难道说你有办法了?”

“我不自己解心烦,难道还得哭呀?”君茹瞪了廷柱一眼,用手轻轻地掐了一下他的脸颊,“你也不看看,把废除的《婚姻法》拿来,差一点儿把我苦恼死,幸亏另一本是新《婚姻法》,让我看到了希望。”

君茹把《婚姻法》中的旁系三代血亲禁止结婚的条款一字不差地说给廷柱,把廷柱高兴得忘乎所以又过来抱君茹,君茹把廷柱伸出的胳膊拨开:“你注意点,真没记性。”廷柱一缩脖吐一下舌头,耍一下怪态。

“你还别高兴,我妈和我大姨已经商定好,让我下个月18号到公社和董德福办理结婚登记。”

“你咋说的?”

“我答应了呗!”

“明知不合法,你怎么还答应?”廷柱还真急了!

“我为什么不答应?怎么也得让我妈先高兴,最后登记不了可怨不了我”,君茹看着廷柱,“为了把握起见,你在下月18号前,写三份匿名举报信,一份给公社书记,一份给公社妇女主任,另一份给婚姻登记经办人,引起他们重视。举报信上写:赵家庄尚君茹和董家沟董德福是姨表兄妹,违反婚姻法旁系三代血亲不允许结婚的条款,万万不可以给其二人办理结婚登记。到那时,我见机行事,这样既登记不成,我妈也不会怨我再出意外,达到两全其美。”

“真佩服你!行,我一定办到。”廷柱和君茹相视一笑。

君茹的大姨刘彩菊来了,没有按事先说好的去办,只带来一半的财礼钱,还说什么暂时钱不凑手,让君茹做衣服先用这笔钱,其余的登记时带来,绝对不差事。

君茹说:“去登记也不是结婚,谁认识谁呀!我先不做衣服了,就穿现在这身衣服就行,都是实在亲戚,不用难为自己。”

君茹说的那些话,刘彩菊真是愿意听,连连夸奖君茹懂事。当然,她也捧着她的妹妹生了一个通情达理的好闺女。君茹审视着大姨的笑——虚伪邪魅;而母亲的笑——傻里傻气的。君茹这会儿也笑了,她笑这老姐俩高兴得太早了。

公社书记、妇女主任和主管婚姻登记的秘书分别接到了举报信。妇女主任和秘书各自拿着举报信向书记汇报,书记很重视,责令秘书严格按照《婚姻法》办理。

18号那天,君茹和董德福带着户口本和大队开的介绍信到公社秘书办公室办理结婚登记。

秘书看了两人的户口本和介绍信,点点头,嗯,结婚年龄符合规定。抬头问道:

“你俩都是自愿结婚吗?”

“我是自愿的。”董德福从嗓子眼里挤出的五个字,勉强听清楚。可能是成分不好受过管制的家庭的人,见官就胆怯的缘故吧。

“我也是自愿的。”君茹的声音响亮清脆。

“你俩互相了解吗?”秘书接着问。

“我俩是姨表兄妹,小时候就在一起玩儿,太了解了!”君茹抢着答话。

“你俩是表兄妹?”秘书加重语气一字一板地问。

“是呀,那还有错?”君茹笑着说。

“是表兄妹,没有错。”董德福提高了嗓门,这句话说得很清楚。

秘书把《婚姻法》从书柜中拿出来,翻到折叠页,“直系血亲和旁系三代血亲禁止结婚”,读完,他把《婚姻法》放下,“你俩不符合婚姻法规定,回去吧。”

董德福和君茹一前一后地走出公社的大门。君茹想和表哥说点什么,一看表哥头也不回,耷拉着脑袋,行尸走肉般地朝前方走去。君茹心想,如果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过日子的话,那么,来人间实在是不值得!她庆幸地叨咕着,谢天谢地谢新婚姻法!

君茹背朝夕阳,放开了回家的脚步。走在半路上,远远地看见前方走过来一个人,在夕阳的照耀下,那个人一会儿用手遮着阳光远望,一会儿用手抹掉头上的汗珠。君茹看得真切,来人是廷柱,她高兴地跑过去。廷柱也发现了君茹,撒腿跑过来,两人会面,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君茹轻轻地咬了一下廷柱的耳垂问。

“我不放心你”,廷柱抬起头来,两人的鼻尖顶着,“我上完课就过来了,心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总是担心事情出现意外。”

“放心吧,事情都达到咱们预想的结果。”君茹轻轻地推开廷柱,往前一指,两人并肩而行。

廷柱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君茹,咱俩也得考虑结婚登记的事情”,廷柱面带担心的表情,“我害怕夜长梦多,你妈再给你另找一个主可咋办?”

“咱俩办结婚登记没那么容易,我妈这道关卡就不好过”,君茹捋了一下风吹散的头发,“实话告诉你吧,阻碍咱俩关系发展的根源是我妈和你爸你妈之间的怨恨。”君茹把老人之间的过节一五一十地说给廷柱听。

“咱俩各自先回家,都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解决问题,晚上八点到老地方会面,行不?”廷柱问。

君茹点点头:“张大娘前些天被她儿子接到城里去了,说是儿媳妇快要生了,侍候月子去了。”

“是吗?太好了!”廷柱得意地笑了。

“晚上八点天太黑了,你千万别来晚了!”君茹的眼睛含笑传神。

“君茹,你太美了!我誓为保卫爱情而战!”廷柱的右胳膊来了个曲臂握拳的动作。

君茹回家告诉母亲,和表哥的结婚登记,因为两人是旁系三代血亲,不符合新婚姻法而没给登记。

“现在还有这么一说?你大姨明天肯定找来。”刘彩霞边说边去翻存放的彩礼钱。

哪里还能等到明天,刘彩菊已经气急败坏地进了院子。

君茹心里明白,大姨的气急败坏,一是儿子快到手的媳妇泡汤了,二是怕把彩礼钱搭进去。

君茹简要地把下午结婚登记的事情向大姨说了一遍后,扭头出门。心想,大姨来的真是时候,正好借此机会去见廷柱。

君茹沿着刘聋子家倒塌的墙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北走,总觉得后面跟着一个黑影,她胆怯地转身查看,没发现什么,她怀疑自己看《聊斋志异》看的,自己吓唬自己。到了张大娘家的北墙外,她转着身找廷柱,却不见他的身影。

突然,她被人在身后拦腰抱住。从抱的鲁莽力度和呼出的酒味以及身上散发出的酸臭味断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廷柱。她拼力掙扎,可是那个人两条胳膊勒得死死的,感觉呼吸都困难。她被那人推着向北面陡坡靠近。她猜想此人是要把她带到树林里去。她心里埋怨廷柱怎么还不来,每次都守约,偏偏在危急的时候不见影。

她急中生智,决定化用《聊斋志异》中的鬼狐之法试一下,成败在此一举。

“这位好汉啊,要想让我随你走,也行,你得先给我钱。”君茹用一种听着瘆人的声调说。

“哈哈!要钱呀,有!正好刚才喝酒还剩下几个钱。”那个男子用一条胳膊抱着君茹,抽出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抓出一把散钱塞在君茹的手上。君茹连看都不看,把钱扔在地上,嘿嘿笑道:“这是你们阳间的钱,我花不了!”

“你说什么?”陌生男子问。

“这是你们阳间的钱,我花不了!”君茹拔高声调重复一遍,更加瘆人。

“哎呀妈呀!你是鬼!鬼!!”陌生男子好像被吓得醒酒了,松开抱着的胳膊,慌张得从北边陡坡骨碌下去。

君茹顾不得别的,慌里慌张地从刘聋子家的废墙边跑了出来,在张大娘家的正门外碰上了张大娘。

“大娘是你呀!你不是去城里我哥家了吗?”

“我刚从你哥家回来。他媳妇愿意让她娘家妈侍候,我就不在那凑热闹了。”张大娘的话中像是有股子怨气。

张大娘凑近君茹说:“你听说了吗,高玉堂两口子赶车时翻车被扣在车下,伤得很重,从公社小医院往县医院转送呢。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张大娘你怎么知道的?”君茹似信非信地问。

“那还有假?我回来时,在公社小医院门前亲眼看见的。”张大娘带着肯定的语气说。

君茹见妈妈自己在家,原来大姨把财礼钱拿到手后,扭头便走,妈妈拉着大姨的胳膊说,天黑了,住一宿,明天再回去吧!可是,怎么留都留不下,妈妈送她出去时才知道,她和德福一起来的,德福在外边等着呢。

“君茹,你刚才干啥去了?”妈妈这会儿想起来问。

“我今天特别心烦,刚才出去透透气”,君茹边回答边靠近妈妈,“我在外边碰上邻居张大娘了,她说她儿媳妇把娘家妈接来侍候月子,她就回来了。她还告诉我,高玉堂两口子坐车翻车被扣在车下,伤得不轻,她在公社医院门外碰到他们正在往县城医院转送呢。”

“也不知道他们伤到哪了?伤到什么程度!?”君茹看到妈妈忧心地在屋地来回走,感到很奇怪。

“明天是星期六,你正好休息,陪着妈妈到县城医院看看他们去。”

“你不是告诉过我远离他们家人吗,怎么还特意跑到县城去看他们呢?”君茹大惑不解地问。

“我和高玉堂两口子早先是同学,很要好,只因为别的事情闹掰了,但在生死关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不叫事了。”君茹突然觉得妈妈是一个知轻重讲情感的人,虽然是她的女儿,但还没有真正了解她。

“我明天陪你去!”君茹爽快地答应了。君茹刚才还想着怎么编造理由去县城一趟,没想到白费心思了。

君茹和母亲来到县城人民医院,在走廊遇见了廷柱,他疲惫憔悴的脸上露出惊喜。他只能想到君茹听到消息肯定会来,可是万万想不到君茹母亲会来。他把君茹的母亲称为刘姨,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躬身礼。他试探着上前搀着刘姨的胳膊向病房走,简要地报告母亲还在重症病房没有脱离危险,除了左侧两根胁骨骨折外,还检查出乳腺癌晚期,最要病的是左侧乳房被茬子刺入造成乳房肿瘤破裂,极有可能癌细胞扩散,后果非常可怕。而父亲只是右腿腓骨中段裂纹,自己拄拐还能走几步。

三个人说话的工夫,来到了高玉堂的病房。高玉堂倚着被子靠在墙上,左腿搭在床下,右腿平放在床上,愁眉不展。当他看到刘彩霞来到病房,带着惊诧的目光,咬牙挺直身子想站起来,却忘了右腿在床上;他眼晴傻傻地瞪着,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刘彩霞上前按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起来,弯下腰用手掌在距离包扎部位上部几亳米的高度慢慢地抚摸过去,最后将手搭在他的腿上,仰起头来问:“疼吗!怎么伤着的?”

高玉堂摇摇头说:“我赶车在山上梯田拉苞米秸往回走,碰上香玉干完活回来,我俩都坐在车上,没想到马突然斜向路边吃草踩在草丛中的土蜂窝上,马被蜇受惊了不听吆喝乱窜,车翻到梯田下,我在没翻车之前跳了下来,可是香玉被砸在下面。”

“真是预想不到的横祸呀!”刘彩霞手一拍却拍在了高玉堂的伤腿上,高玉堂“嗷”的一声,痛得想站却没站起来。

刘彩霞慌乱地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的眼角处接连滚落下几滴眼泪。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今天来,不会是幸灾乐祸吧?”高玉堂眼睛盯着刘彩霞问。

刘彩霞站起身来,“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卑鄙!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恨一个人盼望着他死,有的人恨一个人却害怕他受伤,你可知道,恨一个人,说明心里还装着他,在情感上还藕断丝连。”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一下君茹和廷柱,最后把视点对着高玉堂的眼睛,“人啊,爱也好,恨也罢,还不都是为自己活。”

君茹听着母亲的一番话,像悟出点什么,母亲对高玉堂的恨是假,爱是真。难道是母亲不让自己与廷柱接近,是害怕出现母女俩爱上父子俩的尴尬?

刘彩霞转过身来:“君茹,把买的水果和补品都拿着,咱们去看你柳姨。”

廷柱走在前面,他要把君茹母女来看望的事情先告诉母亲。高玉堂拄拐跟在君茹母女后面。

柳香玉平身稍微往右倾斜着躺在床上,疼痛扭曲的脸,失望无助的眼神,不敢喘气的苦相,见到君茹母女,嘴唇强行咧开,笑得比哭还难看。

刘彩霞来到柳香玉的床边,她现在不是情敌的身份,已把过去竞争失败的耻辱和怨恨置之度外,她带着早先同学时的情感,当初闺蜜时的柔情俯下身来,握着柳香玉的手,眼泪像串珠似的落在相握的手上,她哽咽着:“柳姐,你咋这么不幸啊!”

柳香玉眼泪在眼窝里转,最后还是在眼角处流下来,她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真的谢谢你来看我!回想以前从你身边抢走玉堂,真是对不住你。”

“别提过去不愉快的事啦!这两天,我始终在想,爱情是自私的,都是为自己活,谁都没有错。我没有竞争过你,也怨我自己,那时的我,太任性,脾气暴躁,说真的,我输给你,就输在你的温柔性格上,世上有哪个男人愿意和一个既任性又脾气暴躁的女人过日子?”刘彩霞微笑着侧过身来看一眼旁边的高玉堂,又回过头说,“咱们都到这个年纪了,年轻时的事情,不愉快的翻过去,美好的留下回忆,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你的病,一切听大夫的,要做好配合,认真地治,静心地养,祝你早日康复。”

刘彩霞站起身来对廷柱说:“安抚你妈尽可能地多睡一会儿,多睡觉,对养病有好处。”

星期日那天,君茹因为礼拜一上课得赶回赵家庄,刘彩霞坚持留下来照顾柳姐。君茹觉得母亲像变了一个人,廷柱一家人对刘彩霞更是刮目相看,从心里感激她。

人都是怕死的,柳香玉更是如此。她不想离开儿子和丈夫,忍着疼痛和各种身体反应,积极地配合治疗,表现出生命的坚强一面。

但是,生命的另一面又是脆弱的。柳香玉因为肿瘤破裂癌细胞扩散到肺,而她的胁骨骨折不敢使劲咳嗽,导致肺部痰液不能咳出,又造成了严重的肺部感染,几次发生呼吸衰竭。

柳香玉感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预感活着的时日不多。她想明白了,爱情虽然说是自私的,但是,人死了是管不着活着的人的;她更明白,刘彩霞来者不善,选择这样的时机用这样的手段确实很高明,她已不是原先的刘彩霞了。柳香玉无可奈何地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临死前送个顺水人情,把从刘彩霞身边夺走的高玉堂再还给她,这样对儿子也有好处。

有一天,柳香玉经过抢救,刚醒过来就急着见高玉堂和刘彩霞。她抓着两人的手,又把两人的手挪到一起表明自己的心意,说她不在了,让他们两人相互扶持共度余生,而她的灵魂会追随着祝福和监督他们的。半个月后,柳香玉辞世永别。

高玉堂父子俩和刘彩霞母女俩在悲痛的漩涡中挣扎出来,各自审视着人生。

一天傍晚,西边出现了火烧云,映在刘彩霞母女俩的脸上被抹上了天然的淡妆。这是母女俩的第一次散步,也是第一次长谈。

“思量起来,我在你身上犯了三个错误。”刘彩霞停住脚步拉着女儿的手,“第一件事是后悔没让你读完小学接着上初中;第二件事是赌气把你许给你表哥;第三件事是干涉你和廷柱的自由恋爱。看得出来,廷柱对你是真心的。在县医院,你高大伯告诉我了,廷柱因为你才没有去读初中。那时,你高大伯强迫把他送到学校,等你高大伯一离开,他就跑回来。你高大伯往死了打他,他宁死不屈。最后,你柳姨劝你高大伯,打死他就失去了儿子,还不如随他的性子吧。看来,你俩是真的有缘分,如果他那时读初中,考高中,有发展了,你们俩也就没有今天。真应了那句老话:人的命,天注定。看来,是月老给你俩牵上红线了。”

“妈,我觉得‘为自己活’这句话,乍听起来很自私,但是却很实际。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只有活着,才能去爱你所爱的人。”君茹眉头皱了一下,“就拿我柳姨来说吧,她乳房疼痛,为了那个家,也就是怕我高大伯太劳累,怕廷柱年纪小干活伤害身体,一再拖延不去看病,结果拖延成乳腺癌晚期,不仅过早地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还给亲人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你说的对,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今后,咱娘俩不但要为自己活,而且还要活得精彩!”刘彩霞彻底消除了心中的纠结。

前方影影绰绰地过来两个人,君茹听脚步声,刘彩霞听咳嗽声,异口同声地说:是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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