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篇《清华硕士集体逃离北京》的文章刷爆了朋友圈，文中几名清华毕业生分享了自己的亲身经历，共同表示因为买不起价格高昂的房子，决定离开北京，前往生活压力较小的二三线城市谋生。

近两年，准确来说，是2015年夏天北京房价又一次飞速上涨后，抱怨房价的文章就像疯长的草木般每日在各个分享平台上刷屏，已经沦为老生常谈的话题，为什么这篇一出，会引起那么大的水花？

魔咒在标题的两个字上——“清华”。

作为一个将科举选官制度延续上千年的国家，我国民间历来都有“一德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的口诀流传，所谓“德”命”“风水”“阴功”都属于神秘学的范畴，大多平民百姓不得其法，唯一看得见摸得着的道路也就只有一条——读书。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成为底层民众改变命运的终极理想，科举废除后，“大学生”“研究生”“博士”就成了现代的秀才、举人、进士，被家乡、亲人和自己寄寓了光宗耀祖的希望，而清华北大的毕业生更被视作了披红挂彩的状元郎，所有人都认为，拥有这一纸点石成金的文凭，即使在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你也该有更优渥的收入，更体面的生活。

在《清华硕士集体逃离北京》中，清华硕士们是这么定位自己的：“栋梁之才”“年少轻狂”“人中龙凤”，颇有自矜之感，这是整个社会的期待，投影在他们身上的圣光。

在这篇文章中，能看到这些讲述者们相似的家庭背景“环境脏乱差医疗水平低的小城市”“父母只有微薄的退休金”，让我们有理由推断，当考入清华的那一刻，他们自己乃至全家都是整个人际圈子里的明星，亲戚朋友们在宴席上会献上异口同声的祝福“毕业后留首都赚大钱”“把父母接到大城市享福”。

抛开收入与前途不谈，这些昔日的“金凤凰”们如果返回家乡或者“屈尊”于二三线城市，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处不在的鄙薄。

我的一些出身清北的朋友毕业后回到了故乡，被各种闲言碎语包围，单位里动辄就有领导同事嘲弄“还是清北的呢”，父母的交际圈都在议论“毕了业还回来，没本事了吧”，更有甚者，一位女生回到了所属省份的省会工作，过年回乡探亲，发现家庭所在的矿山到处流传着她被大学开除只能“卖手机”的故事，而这名女生的工作，和通讯没有任何关系。

曾经孤独闪光，不富贵而还乡，那些曾经在酒桌上红着脸对你父母说恭喜的叔叔阿姨们会喷洒出无尽的毒液，证明你并不比他们的子女更强，获得一丝恶意的喜悦。

嘲弄范进的与逢迎范进的，是同一批乡邻。

现实来看，居于家乡并不更易，由于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二三线城市并没有那么多的私企岗位留给有志者大展拳脚，在很多城市里，所谓的“好工作”依旧局限于体制内，因为这些岗位的能力门槛有限，已经形成了凝固化的世袭，甚至连这些城市里年轻人的婚恋关系中，“父母是不是体制内”成了加减分数的考虑项，对于返回家乡的无背景清北人来说，“考上公务员”并不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是难得的命运优待。

所以，这些清北毕业生们即使只能在五环之外住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他们也留了下来，为了能力的挥洒，为了父母的荣光，也为了子女的未来，他们普遍认为，即使没能创造巨大的财富，自身的支付能力依旧比父母要强上许多，大城市的教育资源比家乡强上百倍，将智力与学习能力传输下去，孩子们从浅池跳龙门比深潭要容易得多。

读书，曾经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让他们赚取比父母多上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收入，衣着光鲜地出入家乡不曾建设的高级写字楼，人总是从祖辈和自身的经验中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上学这条路已经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成本最低的，既然自己能够滑过窄门，有了一定的经济助力和智力支持，子女们的身段该是更加柔软吧？

一个声音告诉他们，不行，你连普通住宅都买不起，学区房更是难于登天，所以你现在和未来的的孩子们，丧失了入场资格。

最恐怖的感受永远不是困顿和窘迫，而是绝望，乡土中国的观念让传承成了我们的执念，我们可以忍受四小时的通勤、房东的恶言恶语，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我们的孩子连一道窄门都不能去挤，毕竟，千百年来，这是赌上努力和天分有望摸到的一把金钥匙，平民子弟有资格踏上的一条路。

学区房的天堑，让经历现代科举而荣耀乡里的清北毕业生们发现，自己的孩子们，被新的九品中正制拦在了阶层爬升的门外，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没有学区房，清北二代们再难摸到家长母校的门庭，而在高校毕业生年复一年增加的现状下，非名校出身的孩子们还能找到和父母们相似前景的工作，获取支撑大城市生活的资本么？

那么，回去吧，毕竟家乡还有衡水、黄冈、毛坦厂般的超级中学，即使无法获得匹配能力的工作，起码，在那里，我们的智力资源和学习能力还能传授给子女。

再晚就来不及了，有的二线城市，也开始了学区化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