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深冬,总是莫名的萧瑟孤寂,一场漫无边际的雪铺天盖地,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曾将痕迹消散,城外的树林田野,点点斑白,满眼肃杀,在元洛北看来,有着一丝荒唐的气息。
“我知道这是你最需要守护的秘密,所以如果你能暂时离开小麦芽,我愿意替你守口如瓶。”沐亦朗的声音透着冰冷,一路回荡在他的耳畔。
“这不可能!我从不受人威胁!”他当场回绝了他。
“我只需要一个月。如果她没有爱上我,我不会再出现。但如果你的秘密被公开,你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
麻烦?他何曾怕过麻烦?可是,他的身世如此离奇,守护了这么久,如果公之于众,会给她和麦家带来多少麻烦?
元洛北不敢想象。这一年的诸多险境,都是他为她惹来的,说好的保护,却处处惊心,说好的相守,却总是不得不分离。他欠她的,实在良多。
“你是对自己太没信心,还是太忌惮我?”沐亦朗的激将之言,巨石一般撞击着他的心。
开车一路飞奔在萧索的山野,元洛北的双手青筋暴起,心事忡忡。一个月的时间,他也同样需要,沐亦朗,此人身上藏着各种谜团,亟待他来解开。无非是一个月而已,他给的起,等的起,终有一天他会揭开他的真面目,将他彻底击溃,一败涂地。
只是,终究还是要暂时委屈她。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有些患得患失,是否还经得起这最后的考验?
深夜,麦家依稀闪烁灯火,谯非在阁楼里已经沉睡,环九被他派出去查探沐亦朗的身世,灯光在她的窗前微微闪跃,映出模糊倩影,他调整心情,纵身跳入小院,掀窗而入。
此时麦芃芃刚好换上毛绒睡衣躺在厚厚的被子里胡思乱想,她最近的心情比较抑郁,先是自己被离奇绑架,后是心上人无辜蒙冤,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同电影一般,颠覆了她的平静生活。虽然她总梦想自己不是凡人,可是是仙女下凡也好侠女重现也好,都不应该受这样曲折遭遇吧。莫不是冲撞了灶王爷黄大仙老土地狐狸大仙?她觉得自己真该去城外的庙里诚心拜一拜,虽然学的是唯物主义哲学,但此时此景,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心想着消灾消难,乞求上天拯救自己于水火。
正在烦闷的眼睛酸涩之际,某个身影突然越窗而入,惊得她一个翻身跳起,开口便要尖叫。元洛北手疾眼快,赶忙出手制止她的叫声,下一秒,她已经连人带被子,落入他的怀中。
“犯什么神经,好人不做做强盗,堂堂的王爷偏要跳窗,成何体统。”麦芃芃见到他,原是心花怒放,却强装怒火,一顿捶打。
元洛北嘘了一声,用手指向阁楼,麦芃芃会意,任由他钻进被子将自己紧紧抱住。
“突然想你,便开车过来了。”软软的美人在怀,元洛北舍不得放手,内心不由得淡淡伤感。
“之前有几波记者跟踪我,都被谯非骂跑了。你还好吗,没有我在,是不是连饭都吃不上?”她趴在他的胸口,闭着眼睛心满意足,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算是解了相思之苦,尽是娇憨。
“怎么会,被你折磨的,早就会做饭了。你怎么瘦了呢?”
“哎。”麦芃芃沉默着没有说话,忽然轻轻叹了气。元洛北的心猛然一动,相处一年多了,她竟然也学会叹气了。这样阳光萌动的女孩,居然也需要叹气了。
何必言明呢,他自知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她因何而瘦,自然是愁,因何而愁,自然是因为他,再无二人。
窗外窸窸窣窣,似乎又飘起了雪。“今年的雪好大。今晚你还走吗?”她的手摸摸索索,在他身上不老实的游来游去。那温厚的胸膛,像冬日火炉,散发莫大的诱惑力。
元洛北心知肚明,轻轻钳住她的手,“不走了,但也不允许你色诱我。”
唔?被戳中心思的麦芃芃恼羞成怒,腾的坐起来,“谁色诱你?是谁先跳我的窗钻我被子的?”
他赫然一笑,轻松用力便将她重新拽入怀中,揉搓着她的头发,“热烈欢迎你这赤裸裸的自荐枕席,不过,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
“这个月我需要去调查些事情,都不能再见你了。你要乖乖的等着我,要恪守妇道。”
“调查什么事情?守什么妇道?”麦芃芃琢磨着这话头好别扭,着实费解。
“这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我要找出幕后的那个人,否则以后咱们的日子都不得安宁。你放心,环九会在暗中保护你的。”
“我不需要保护的,让他跟着你。”
“傻瓜,我还用保护吗?我的素隐剑,难道真是吃素的?”
麦芃芃抱着他咯咯的笑了,是了是了,她的心上人是个腰缠宝剑的盖世英雄,江湖之大,却绝不会有难倒他的事情。只是这妇道嘛……
元洛北顿时看透了她邪恶的小心思,脸色假意沉下来,“怎么,你还真打算红杏出墙?”
“我跟你又没有婚约,哪来的妇道可守。”她横着脖子,据理力争。
“怎么没有,你都收了我的玉佩,那就是信物。不过话说回来,你把玉佩到底藏哪里了?”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她得意洋洋,眼睛忍不住瞄向院里。
元洛北点头,捏捏她的脸,粉嫩细滑的手感,着实不错,“如果,如果非常时刻,你可以……”,他想说“你可以丢玉保人”,但又觉得不妥,恐怕她会疑心。
“你可以把它卖了,换钱花。恐怕你这辈子都花不完。”
“真的?”麦芃芃双眼冒光,真这么值钱!不愧是皇族宝物啊!
望着她喜笑颜开的如花模样,元洛北郁结的心也随之有了暖意,这是这暖尚未长久,旋即便被与沐亦朗那冰凉的约定击散。
但愿她今生都不知道真相,因为这真相遍布了男人的阴谋与自私,她那样的明媚,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美丽花园,不该被这尘世的丑恶所染。窗外的雪花飘飘洒洒,院落中的树杈不堪其重,发出清脆的折断声响,元洛北抱着怀中沉睡的麦芃芃,忍不住轻轻叹气,却又屏气息声,唯恐惊了伊人美梦。
麦芃芃在雪夜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她与元洛北又回到了桃源渡,那里桃花明艳,碧水长青,荷锄的老农,晚归的耕牛,悠闲的在村落里踱步,她穿着红色喜气的小棉袄,挽着良人,快乐的与旁人打招呼。她隐隐总觉得在背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在青石巷的拐角处,桃花掩映下她看不见它的样子,却感知到那炙热的眼神,她心里有一丝暗喜,也有一丝忧虑,挽着元洛北疾步快走,身后的眼睛却寸步不移的跟在身后。忽然漫天飞舞起桃花微雨,他们身处在炫目的美丽漩涡中心,旁若无人的快乐,可是乐极生悲,就在她翩翩起舞的时刻,转眼间,一切都不复存在,桃源渡,元洛北,以及那双紧紧跟随的眼睛,全都无影无踪。她失落极了,内心被惘然占据,忽然吟起诗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而此时,元洛北已经在雪夜中,抚摸亲吻她的脸,与她轻声告别。天色灰蓝,宿命未晚,他去做他自认为该做的,留下他认为该保护的。
如果天亮后你发现我已离去,请不要失落,亦不要悲伤,如果命中注定这是场劫难,你也定会原谅我。元洛北在凌晨的寒意中低声呢喃,竟是望不穿着这满眼的世事安排,躲不开这将晚未晚的撕心离难。
城外五里,菀彼青青客栈内,同样有个夜不能寐的人,在凌晨窸窣的雪中,满怀心事,彻夜未眠。
一个月,是他用手中最大的底牌为自己换来的时间,这是场赌注,赌的是他的一辈子,赌的是他的全部。他没有任何胜算,因为他在心爱的人面前,将没有阴谋,没有手段,甚至没有任何善辩,他有的仅仅是一颗心,一颗只有她能点燃的,炙热的心。
当他发现了这世界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他也发现了在那个高贵出尘男人身边的她,她的伶俐,她的阳光,她的狡诈,她的肆无忌惮,都是那样的魅惑十足,他甚至在梦里想象过无数次她对自己施展各种花招的画面,可是,美梦就是美梦,她虽也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在他面前,却毫无动花招的半点心思。
他自认也是个有魅力的男子,世事弄人,他偏要来赌一赌,这一生原本就是荒唐,即便输了又能怎样?如果轻易的放弃,他便不是那个十年来置生死于不顾历经大风大浪仍不改初衷的沐亦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