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大后，我才忽然明白过来老九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大概到了读初中的年纪。
在那以前，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他全身的皮肤都发紫，从手指尖到嘴唇，都跟我们不一样。
因为过去的年月太久，以至于我也不记得他到底是哪一年死的。我只记得他死那天，村里路过的人很多都在谈论他命不久矣这件事。
好像是一个下午，我顺着消息的方向跟去了他家（沿江而上200米左右），我到的时候只听到他的两个姐姐在哭，大姐冷静很多，小姐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人们都在说，老九也是可怜，活到十八岁也不容易，终于走了。
（二）
从我对他有印象起，就是他的姐姐或爸爸每天背着他，早上送他去上学，放学接他回来，一天来回两趟。他没有妈妈，据说是生下他就走了还是死了。
有时农忙季节家家忙碌，家人放学接得不及时，他会自己慢慢走回去。
这时在路上就会遇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大概每走三步就要歇一歇。
从学校到我家大概1000米，到他家大概1200米，他走完全程要四十分钟以上。偶尔会走我家门口了，他家人才接到他。
有时是他爸爸，有时是他大姐，最多的是他小姐。
大家都说他跟小姐感情最好。小姐最疼爱他。
（三）
在他死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几岁。我从一年级都读到三年级了，他还一直都是五年级（那时还没有普及六年制）。
我就问妈妈，为什么他一直是五年级？他学习很差要一直留级吗？还是他考不上初中学校不要他？
大人们的解释是说，因为他有心脏病，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要是读初中住校了可怎么办？谁照顾他？
于是他就在我们村的小学，读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
究竟读了多少年，我也不知道。
听他家人说，他常在家叹息，羡慕那些去读初中的同学。
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家。
那时候我太小了，还不懂得如何安慰和关爱人。如果他等得及我上初中，我很愿意跟他讲讲住校的生活。
（四）
直到他死，我对于他的印象都只是一个每天见面的路人。即使我们住得那么近。
可见他十八年的人生多么孤独。
他从来没有朋友，没有同学。他是他那么多届同学们时光流逝的见证者。他们从他不变的年级，看到自己在一天天长大、成熟。
而他却永远是那个五年级同学。
至于他为什么叫老九，我再也无从得知。他死后几年，两个姐姐都相继嫁了，再几年他父亲也死了。
我再也没见过他们一家人。
再也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提起他，就好像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