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伯去世后,我才发现在老家找不到一张他的照片。昨天做豆浆的时候看到过滤出的豆渣,我又突然想起这位曾以一顿炒豆渣俘获我心的活得潇潇洒洒的长辈,嗟叹不已。
关于三伯的回忆,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健忘的我已把童年忘了个一干二净,就像大多人那样,对幸福的时光无甚印象,却对不幸福的事情记忆犹新,甚至耿耿于怀。我记得最清晰的大概就是关于家暴的事情,那时候大概还没有这个说法儿,只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优良传统,而我是个刺儿头,被打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只要被打,我就要逃,就要离家出走,而且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一个劲地幻想自己出门被车撞死,好让父母愧疚一辈子。
只要出逃,大多数是去三伯家,三伯待我如亲生般,或者说,他是一个博爱的人,有着农民特有的淳朴和真诚。这一避难就是好几天,许是父母怕被别人说道,强扭着也要把我拉回去,三伯总要说两句,就是要父亲保证不再打我。然而事实并不乐观,就这样周而复始,我的童年时光在三伯家度过了五分之一。
说三伯活得潇洒,大概是因为三娘早逝、堂姐早嫁,和堂哥两人相依为命,也没了太多牵挂,就对生活没了节制。千禧年之前,我们那里的人刚刚脱贫,大家实在显得没事情做,村里就开始流行赌博,三伯家常年乌烟瘴气,掷骰下注之声不绝于耳,父亲也是常客,尤其是到了过年,大家都揣着红色的钞票或围观或参与,热闹得很,三伯尤爱,也算老手,因此很少亏损,一个春节下来还能赢得不少。外面的院墙垮掉了,屋里屋外,聚集了老中青三代,那两年,三伯家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后来因为堂哥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还有四周亲邻的催促,在父亲和叔叔等自家人的帮助下拆旧房,盖了新房,我去读了高中,堂哥去了深圳打工,就剩下三伯一个人在家,平时跟着村里的工人一起出工做新房的混凝土立柱,但这个时候刚戒掉赌博恶习的他已经开始被疾病缠困扰。早些时候是感染了肺结核,我陪他一起到乡卫生院做血检的时候还不太懂肺结核是什么病,只有父亲告诉我过说这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病。我趴在门中间的窗户上看护士给三伯抽血、化验,确认后,三伯再也不能抽烟喝酒,我还是经常去三伯家蹭饭吃,他把自己的碗筷单独放在一个地方,继续给我做很多好吃的,只是他把菜分开装,再也不想以前那样,两人在一个锅里夹菜吃。
中学三年大部分时间是和三伯一起过的,父母常年在外务工,三伯便住到我家帮忙看管,周末回家他都要想办法给我弄好吃的,最难忘莫过于那顿炒豆腐渣,味道过于香醇,以至于多年后我能一下子想起这顿饭。当时已是初冬,三伯坐在堂屋门前的廊下,穿着一件大氅,掇个凳子就开始在煤火炉子上炒菜了,惊喜的是那天还是我生日,三伯特地给我煮了两个鸡蛋作庆生之用,而我的幸福早已超越两个鸡蛋的味道。
08年的冬天,我读高二,惊闻三伯猝死在屋里,因为前夜曾喝了酒,第二天凌晨五点,工友们去叫他,怎么叫都不应,便从邻居家翻墙进去,但这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我很难过,实在不太能接受这样的死亡方式,无人陪伴的孤独,我无法体会到三伯在寒冷的夜里突然被酒精引爆疾病后是怎样的绝望。而后堂哥奔丧回来,在三伯的遗体前泣不成声,像极了三娘去世的时候,那时我还小,还无法体会到亲人去世的悲痛,只能安静地跪着,看着堂哥泪流不止。三伯的遗体前,我依然沉静,搀着悲痛欲绝的堂哥。三伯一去,堂哥也没了牵挂,好几年没回家,如今都已经近三十还没有结婚的消息,也没人能说得动他回来相亲,大概他早已准备潇洒地去过自己的生活了。我才发现,没有牵挂的人,就成了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随风飘摇,四海为家了。
随着时光流逝,回忆也多了起来,莫名的一个生活情景,总能不经意间勾起沉睡多年的往事,而关于三伯的回忆让我难过,又让我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