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故乡

                一

　　蚕茧被一双粗糙、红肿、布满伤口、略显稚嫩的手从冒着热气的水盆中捞出，丝绪被一个金属钩子勾出，抽出的丝被缠绕在盆边…………

        潮湿、昏暗、刺鼻、破旧、麻木、疲惫…………

        这是安东一家私营缫丝厂。

        民国18年，12岁的杨宗贵是这里的一名童工。

        “九.一八”事变后，日军侵占安东地区，杨宗贵的父亲染病身亡。母亲领着两个妹妹回老家，留他在安东继续谋生。

        他在鸭绿江上当过船工，被日军抓当过劳工，流放到深山采过矿，带头打过为洋人服务的工头。他结交了许多患难与共的朋友，饱尝了人间疾苦和亡国奴的滋味。

        民国34年，29岁的杨宗贵参加了八路军，参加过牡丹江地区剿匪，在伙房当过炊事员。他经常冒着敌人的炮火，把热饭送到前线，帮助抢救伤员。

        民国36年2月6日晚，杨宗贵只身深入虎穴，里应外合，活捉牡丹江一带匪首“座山雕”。东北军区司令部给他记了三等功，授予他“特级侦察英雄”的光荣称号。

　　同年2月23日，杨宗贵不幸中弹牺牲，时年31岁。

        杨子荣，原名杨宗贵（1917～1947），山东牟平人。

        我爸爸，我爷爷，我奶奶，都是土生土长的牟平人。

        这里是我的故乡。

                二

      今年的新麦磨成粉，和成面，扭成麻绳状，丢进油锅中“嗞嗞”做响。

        刚出锅的麻花被握在一只粉嫩的手里。姑娘16岁，是乜姓人家的女儿，排行老六，人称“六姑娘”。

        六姑娘拿着刚出锅的麻花，边走边吃，走过自家开的赌局和当铺。忽然她站在那里不动了，她看到了不远处一位英俊的小伙儿，从看到的那一刻起，她就认定要嫁给他。她径直走到他面前，问他姓什么？是哪里人？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一位来自俄罗斯的美丽女孩，嫁给了当地一户赵姓人家。他们的儿子就是六姑娘眼前的这个小伙儿。

        六姑娘和这个小伙儿后来成为了我的姥姥和姥爷，他们先后生下了五个孩子，我大姨，大舅，二舅，小舅和妈妈。

        上个世纪40年代中期,姥姥家被划分为出身不好。姥爷，大姨，大舅母，二舅母先后去世。

        这一小段最普通不过的人间烟火气的故事发生在黑龙江绥化地区。

        这里是我的故乡。

        三

        美军飞机在空中盘旋，轰鸣声越来越近，接下来是一连串的爆炸声。

        山洞里空气混浊，没有水喝，不远处有伤者传来低沉的呻吟声。

        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的率领下，跨过鸭绿江，开赴朝鲜战场，25日，揭开抗美援朝战争序幕。

        1953年7月27日，战争双方在朝鲜停战协定上签字。至此，历时2年零9个月的抗美援朝战争宣告结束。

        阵亡、病故17万余人。我的小舅是其中的一员。

        任凭姥姥怎样哭喊，小舅都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因着小舅的缘故，《桔梗花》和《卖花姑娘》的国度也常常被我所思念。

        四

        “大宝，别哭了。”

        “嗯？你在哪儿？”

        贴近地面的墙角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透过它，我和大宝瞄见了彼此。

        说它不大，是因为任何人都无法从洞中通过。说它不小，是因为如果小孩子愿意跪在地上，侧着身体，就能透过这个洞看见对面房间里一米见方的范围。

        高高的窗户外面是中国东北的凛冽蓝天，和望不到边的湿地。

        这是1976年，那年我3岁。

        我家住在成排的干打垒房子的第二户，第一户里住着丛叔、丛婶和他们2岁的儿子，大宝。在大人们去上班、大孩子们去上学的日子里，家里只剩下这些无人照料的小孩子们。这一天，每一户与隔壁家共用的墙面下都被挖出一个洞用来装暖气片，所以，我才听到了大宝的哭声，我才知道一步之遥的地方有一个比我年龄还要小，还要孤独，还要恐慌的小小的孩童。那一天，我和大宝坐在洞口旁边互相陪伴，直到天色暗下来，大人们陆续回到了家。

        1959年9月25日，新中国建国10周年大庆前不久，在东北松辽盆地陆相沉积中找到了工业性油流。次日，喷出了工业油流，遂以“大庆”命名油田。

        我在这里出生，这里是我的故乡。

        五

      “一二三，走！”

        上千名民工喊着口号，将一段段粗重的水泥管道滚动、整齐划一地铺设在结冰的黑龙江肇源县嫩江江面上。

      东北最寒冷的季节里，最低的温度是零下30-40度。从民工宿舍到施工现场，每隔几百米就有人负责拢起一堆火供过路的人取暖，看火人也会经常查看周围是否有人掉落到路两边1米多厚的积雪中。

        春天嫩江融化的时候，每天都要检查每一段水泥管道是否都在既定的位置上，确保它们随着江面的开化，一点点下沉，一点点下沉，最终沉到嫩江江底。

        1970年7月，周恩来总理和李先念副总理，同余秋里、康世恩商议，决定提前动用大庆油田的后备资源，并决定集中资金修建大庆原油的外输管道。1970年8月3日，东北管道建设领导小组开会正式筹备，命名为东北"八三工程"。

        父亲是江边副总指挥，带领导着上千民工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八三工程”开创了中国输油管道事业，推动了石油工业的快速发展，孕育了“八三”精神。以辽宁铁岭站为枢纽，联接大庆至抚顺、大庆至秦皇岛和大庆至大连的3条输油大动脉。

        1979年夏天，我随父母举家搬到铁岭，在这里父亲为中国输油事业又奉献了二十年。我在这里完成了全部小学和中学的12年学生生涯。

        这里是我的故乡。

        所谓故乡，就是那里普普通通的人和事，都会牵动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