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倾蓝紫的《系我一生心 负尔千行泪》
于洪飞
教柳永的《雨霖铃》,于是找来这本流行书籍。倾蓝紫的作品,我一时收集的有几本,如《锦瑟无端五十弦》《浣花溪里水墨词》。与白落梅的文字相仿,对诗人与诗作进行了文采加工,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理论解读,与蒋勋、叶嘉莹、孙绍振的解读不同,这是纯粹地根据诗词进行诗人经历的推断、故事的还原(当然这不是基于考证学的还原,所以我怀疑部分情节的真实性)。不过,对于青春期的学生们,特别是女孩子们,的确算一本激发兴趣的书。
“柳永生存的时代,是大宋的花朵喷然绽放的时代,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时代,灯火还未阑珊,城还未破,山河仍在,它还叫做北宋……这个时代的柳永,没有国仇家恨,只有爱。”
柳永结婚时大约是18岁,他的妻子刚过及笄,只有15岁。新婚的柳永初尝爱情滋味,他的妻子却难解风情,只求做传统意义的“贤妻”——《菊花新》:
欲掩香帏论缱绻。先敛双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却睡、鸳衾图暖。
须臾放了残针线。脱罗裳、恣情无限。留取帐前灯,时时待,看伊娇面。
新婚后的几年,柳永离家求仕。柳永的情爱人生就此拉开帷幕。关于爱情,古往今来,就是个难解的命题。柳永之前的诗人大多以“好男儿志在四方”自居,不屑于解,柳永之后的诗人大多以国恨家愁为志,无暇于解。所以在漫长的中国文学史长河里,柳永成了独特的存在。
就如李敖与胡茵梦、张爱玲与胡兰成,柳永与妻子的分歧在一开始就有了必然的存在。两人渐行渐远,妻子的怨怼,柳永的浪荡,最终他们注定只能是相见时针锋相对,离别地思念深远。
在书中,倾蓝紫认为《雨霖铃》是柳永外出远游,与妻子道别时所作。(这一点我不敢苟同,但遵循作者之预设)这之前,柳永两次应举未中,21岁的秋天,柳永开始离家远游。
《雨霖铃》是唐玄宗入蜀时在雨中闻铃声思念杨贵妃所作,以寄离愁别恨。柳永的这首《雨霖铃》是其代表作。这首诗一锤定音,在很多方面起了关键性的决定作用。
一是在文学史上,柳永的地位——婉约派代表人物;改变了诗歌的贵族地位,将词从宫廷引向了市井,从附庸风雅的文人转向了浅吟低唱的歌女;改变了只写女性相思的手法,也开始了男子的相思之旅;从柳永开始,文人不再只有文风,还有了人性。(个人观点,有待思量,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二是社会地位——歌女以他为知音;词人认为他败坏文风,连擅写艳词、官司至丞相的晏殊都看不起他,讽刺他“殊虽作曲子,不曾道“针线闲拈伴伊坐”;连同为婉约派代表的李清照也认为他低俗;只有苏东坡对他高看一眼,与他进行比较。想来有点像今天那英对刀郎的否定。
蒋勋说:“柳永在《雨霖铃》里开始有了流浪意识。”这一点,我深以为然。往往大家的评论都集中在意象、意境、音韵里,少有关注“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背后的凄凉。
这首诗词围绕“多情自古伤离别”上阕铺叙景物,寒蝉、长亭、骤雨、兰舟,未必全是实景,但物物锁愁,千古未变;如若全是实景,那足以见得“长亭更短亭”,直到江畔头,一路难舍难分。精雕细刻分别之态,自古“男儿有不轻弹”,何况感伤儿女愁?这种哽咽、忸怩、缠绵与苏轼的“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悲凉、悽怆不可相提并论。可柳永就是带着这种儿女情愁走向了廓远深沉杳渺的楚地。
下阕承景感叹“多情自古伤离别”,更何况,还在清冷寥落的秋天?我们的课堂高潮预设在“今宵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我们会说,这是虚写,要求学生扩写。基础等级要求——学生有文采的再现此景,高一点等级要求,体现虚写的手法。要我说,还应当有最高等级的要求,那就是词人柳永离别的感伤、未知的迷惘、还有执着的追寻。流浪意识是文学作品中常常探讨的,无论是迷惘的一代还是垮掉的一代,都将其作为至高的追求。柳永的流浪从从一千年前就已经上路。(个人观点,有待论证)
柳永的爱情就像一场场缺少结局的舞会。柳永身着白衣,舞入其中,深情唱和,有上一段情的惆怅、有羁旅的迷惘、有相思的缠绵。然而柳永的爱情总是以精彩开始,以伤感的残章结束。
柳永的师师、安安、香香、虫娘接踵而来,又相继而去,柳永走遍汴京城的一座座红楼,生即如夏花般灿烂,过着光与影交错而生的生活;愁则如秋叶之静美,要么行云流水,相忘于江湖,要么淡淡柳絮淡淡愁,江湖路远,各自珍重。倾蓝紫评价柳永对很多女子衷情而不忠诚。但柳永对于仕途的追求从未停步。
48岁的柳三变改名柳永,终于考中进士,参加了琼林宴。写下了这首《柳初新》:
东效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觉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陌、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考中进士的柳永得到上级的赏识,一个多月后,即向上级举荐,但负责官员考核的人对此提出了质疑,并且特地出台了一项规定:初次做官的人,不做满一个任期,不得推荐,这条规定一直延用到宋朝灭亡。官场奔波,辗转往复,暮年的柳永这样策马辛苦地跋涉,把时光掷在蝇头利禄、蜗角功名上,最后又灰飞烟灭。他在《凤归云》中牢骚道:
“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幸有五湖烟浪,一船风月,会须归去老渔樵。”
这个矛盾的柳永、这个从读书致仕开始起程的柳永,最终意兴阑珊。宦海飘泊,羁旅情多,不敌莺歌燕语,花街柳巷。1041年,柳永改为太常博士在京城差遣,在这里,柳永呆了两年。这其间,柳永拜会了与自己有同样雅好的词人丞相——晏殊,想通过共同的爱好、长项得到晏殊的提拔。没想到这个提拔了范仲淹、王安石等一大批人才的丞相毫不留情地讽刺了他。这个时候,柳永已经年近花甲。纵是这样,柳永的心一边郁积着欢爱情愁,一边仍然想着黄金榜上的龙头望。1042年晚秋,逢仁宋过寿,柳永以天相为机,献词祝寿,本想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谁料到这一巴掌是真真切切地拍在了马腿上。于是宋神宗把柳永给放逐了。于是江湖路远,柳永再一次奔波在难测的宦途上。几经颠沛,几经坎坷,1056年,70岁的柳永退休了,回到汴京。渐渐踪迹杳然,有人推测可能活到了80岁。《古今词话》里记载柳永晚年:“沦落贫窘,终老无子,掩骸僧舍,京西妓者,鸠钱葬于枣阳县花山。”这也是后来常被人讲述的典故。
但后来,镇江出土了柳永侄子柳淇为他写的《墓志铭》。柳永的儿子柳氵兑,曾高中进士,做过高官。立足考证学,这一点似乎更值得重视。那么后人常说的妓者吊柳七,或说明柳永的词风,或说明主流文坛在柳永生前及死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不认可的。
柳永在北宋的文坛上,算得上长寿的人了。王安石65岁卒,欧阳修65岁卒,苏轼64岁卒,晏殊64岁卒。柳永的长寿与他的情爱人生有关系,他的爱情泛滥而不情深,他的相思缠绵而不纠结,他的脚步流浪而不紊乱,他的人生颠扑而不悲怆……他的笔下有离愁,有情伤,有无奈,但都不至于痛彻心扉。
所以,我不想爱上这样的他……
要爱,还是爱稼轩那样的男儿——(另篇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