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2018.09.21)
(一)哀希腊
祖国啊,此刻你在哪里?你美妙的诗情,怎么全然归于无声?你高贵的琴弦,怎么落到了我这样平庸的流浪者手中?
——拜伦《唐璜》
(拜伦把名字)刻得那么低,可以想见他刻写时的心情。文化祖先在上,我必须低头刻写,如对神明。很多人都理解了拜伦的心情,也跟着他往低处刻,弯腰刻,跪着刻。因此在他刻名的周围,早已是密密层层的一片热闹。
(二)荷马的迈锡尼
其实,它(迈锡尼古城)的第一魅力正在于路。而路,也是这座王城作为战争基地的最好验证。
但是,在我看来,迈锡尼这座山头,活生生地堆垒出一个早期文明的重大教训。那就是:不管是多么强悍的君主,多么成功的征战,多么机智的谋杀,到头来都是自我毁灭。不可一世的迈锡尼留下的遗址,为什么远比其他文明遗址单调和干涩?原因就在这里。
唯一让迈锡尼留名于世的人,不是君主,不是将军,不是刺客,也不是学者,而是一位诗人,而且,他已经失去了视力。因此,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形式上的胜利者,只属于荷马。历史的最终所有者,多半是手无寸铁的艺术家。
(三)闲散第一
干净的痛苦一定会沉淀,沉淀成悠闲。
我到希腊才明白,悠闲,首先是摆脱历史的重压。由此产生对比,我们中国人悠闲不起来,不是物质条件不够,而是脑子里课题太多、使命太重。
寓言故事:
一个人在鱼群穿梭的海边钓鱼,钓到两条就收竿回家,外国游客说,多钓可以多卖钱,然后买船、买房、开店、投资......
“然后呢?”他问。
“然后你就可以悠闲地晒着太阳在海边钓鱼了。”外国游客说。
“这我现在已经做到了。”他说。
既然走了一大循环还是回到原地,希腊人也就不去辛苦了。
这种生活方式也包含着诸多弊病。有很大一部分闲散走向了疲惫、慵懒和木然,很容易造成精神上的贫血和失重,结果被现代文明所遗落。
(四)永恒的坐标
把智力健康和肢体健康结合在一起,才是他们(希腊人)有关人的完整理想。
别的文明多多少少也有这两方面的提倡,但做起来常常顾此失彼。或追慕盲目之勇,或沉迷萎衰之学,很少两相熔铸。因此,奥林匹亚是永恒的人类坐标。
相比之下,中华文明在实际发展过程中,把太多的精力投注在上下左右的人际关系上,既缺少个体健全的标志,也缺少这方面的赛场。只有一些孤独的个人,在林泉之间悄悄强健,又悄悄衰老。
(五)神殿铭言
“人啊,认识你自己!”
——塔列斯
这句话看似一般,但刻在神殿上,明显具有挑战的性质。它至少表明,已经有人对神谕很不信任。
该信任谁呢?照过去的惯例,换一个神。但这次要换的,居然是人。也不是神化的人,而是人自身。
那么,这句铭言就成了一个路标,指点着通向雅典的另一种文明(理性的雅典文明)。
(六)我一定复活
璀璨来自野蛮,也来自其他试图强加别人的文明。因此巴特农,既是文明延续的象征,也是文明受辱的象征。
“我希望巴特农文物能在我死前回到希腊,如果在我死后回来,我一定复活。”
——曼考丽
(七)伏羲睡了
她认为希腊哲学的研究重心是知识,中国哲学的研究重心是人生。
兴盛的是术,寂寞的是道,因此就出现了学者的责任。但是,弘道的学者也永远是少数,历来都是由少数人维持着上层文明。
(八)小记
余秋雨先生的《千年一叹》已经在书架搁置很久了,为什么第一本启封的是它,摸约是缘。
这本书是余秋雨随凤凰卫视考察队考察全人类最重要的文化遗址写的,富有强烈的年代感,但是读起来并不觉乏味。
今天读的是考察希腊的部分,给我最直观的感觉可能是,文化随不分国界,但在文化形成和绵延发展多年的地方,总还是有些许不同。
拜伦把希腊作为自己精神的故乡,这样主观的选择,大约是因为精神深处的某种共鸣。你说不清你为什么偏爱一种文字、一种文明,甚至特定的一个地域,但当你涉足,你就会感觉到愉悦。尽管探索的路远而长,探索的脚步险而浅,但你还是会去的,因为你想去看看。然后我问自己如果是我一个人,简单收拾包裹,愿不愿意踏上这样的征途。我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刺激但恐惧的。很多时候我们很难去定义一个事情到底是不是自己“喜欢”的,有可能在尝试之前你想做但你还谈不上喜欢,而当你真正去体验了,更具体地说或许是“吃了苦”,你跟它产生了某种奇异的羁绊,然后有一些愉悦,或许勉强可以概括成喜欢,尽管这个词放在这显得如此浅显。我慢慢开始理解“痛并快乐着”这种表述,或许痛有价值,痛可转换,它就可以称之为一种愉悦。不然我难以理解余秋雨先生为何经历千难万险就要去世界各地探求古迹,我难以理解拜伦历经辛苦终于到那海神殿的石柱上虔诚地,甚至眼眶中都含着热泪,谦卑地在低位留下自己的痕迹。之后有无数的追随者在周遭留了名,大多是到此一游罢,谁又真有那样的心思,去体会希腊伟大的文明悄然发展的历程。在那遥远的欧洲南部的巴尔干半岛南部,除了精心摆拍的游客照,明显还有更值得去探寻的。
很多时候我们认识一件事情,对它产生印象,甚至情感,都不是因为亲身所见所感,而是文字,从他人的视角,去认识一些我们所不能亲眼一见的东西。而这些“他人”,往往不是权威,而是千疮百孔的见证者。他们或许身体残疾,但他们精神绝不残疾,他们用某项敏锐的感官,在感受某段时期某个地点深刻的变革,并记录与传播,并创造价值。
很多时候我们马不停蹄地在追求精致的生活,要求有体面的房子和车子,最后却落得舟车劳顿。其实生活的精致从不全在于物质的充盈,而是你确实静得下来,放得宽心,去回归生活闲散、清新的本质。既然钓鱼的目的是为了清闲的钓鱼,那一开始就清闲地钓鱼也未尝不好。或许豪宅豪车会换来面子,但也会付出青丝和褶皱的代价,不仅是身体上,或许还有心灵上。沟壑一般满是疮疤的心,不知多少钱才可以愈合,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呢?那还是就钓两条鱼吧。
当然这种生活方式也包含着诸多弊病。“有很大一部分闲散走向了疲惫、慵懒和木然,很容易造成精神上的贫血和失重,结果被现代文明所遗落。”这也是必然的,毕竟“饥渴”更容易刺激人去创造价值。如果人很容易在一个点就得到满足,那他就会停下。谁都喜欢舒适圈,少有人喜欢把自己丢进枪林弹雨里。当然,我们也不能否认,这样的拼搏,是另一种别样的人生,适合励志要刻一个里程碑的人。人只有一生,选择怎么过,说到底,还是看自己。有些有趣的是,大多创造了价值的人是来不及享受的,只是给慵懒的人留了一杯羹。举个例子,梵高当时并没有从自己的旷世之作中体会到一丝乐趣,倒是让乐在其中、品味艺术而不一定创造得出来的后辈们品到了美的滋味,到底是不是一种讽刺,还真是值得寻味。
再说说智力健康和肢体健康之间的平衡,很多人顾此失彼,其实也是一种必然,人的时间是有限的,如果不是天赋异禀的话,你很难做到两者兼顾。这也才使得这样的追求成为一种理想、一个坐标,因为太难有人能达到它。我们不能太怪罪“顾此失彼”的“别的文明”,毕竟文明的构成部分除了“伟大的人”,更多的还是“普通的人”。期许是要有的,但如果达不到,一味地要求又有什么意义呢?或许有几分标榜自己精神程度要如此之高的意味了。
或许中华文明就是在实际发展过程中“不太健全”的其他文明之一,“把太多的精力投注在上下左右的人际关系上,既缺少个体健全的标志,也缺少这方面的赛场。只有一些孤独的个人,在林泉之间悄悄强健,又悄悄衰老。”这是一个看似有些凄惨的现实,但在我看来,不管哪个方面,有一方总是好的。孤独酿造出一个人有高度的故事,就像历久弥香的酒一般,总是要经受岁月摧残的。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思想熠熠生辉的人少之又少,这些孤独得分享而不得的肉体,只能随着时间一点一点风干,最后挂在历史的马车前头,成为一具恒久的干尸。或许风吹过,还能沙沙作响。或许某一年,要是运气好,比如风够大,就会有马车里的人嗅见干尸别样的味道,然后注意到它,给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木乃伊”,可谓“美其名曰”。
至于“人啊,认识你自己!”,这句话看似一般却刻在神殿上的话,像一支抽打着人前进的长鞭一般,明显具有挑战的性质。“它至少表明,已经有人对神谕很不信任。该信任谁呢?照过去的惯例,换一个神。但这次要换的,居然是人。也不是神化的人,而是人自身。
那么,这句铭言就成了一个路标,指点着通向雅典的另一种文明(理性的雅典文明)。”文明以“神”为起点总是一个惯例,比如中华文明的女娲,比如西方文明的亚当夏娃甚至上帝,最经典的古希腊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人们信仰神,是因为觉得他们圣洁以及无所不能,至少东方的神是这样的,毕竟女娲造人都是“捏泥人”的方式,根本没有经历什么所谓的“翻云覆雨”。西方的诸神似乎有些有着“风骚”的故事,但人们大多把它理解成是神魅力无边的一种象征。很少有人去丑化神,毕竟它们无所不能,最重要的是,他们塑造了人类文明。所以人们给他们很多尊敬,歌曲、神话,无一不在诵读他们的伟大,祭祀的神庙香火永远绵延。但当人类文明进展到一定的时期,人们开始意识到一味地“向神看齐”似乎没什么用,毕竟人还是人,善变,有时也披着丑恶的皮囊,外表也不总是光鲜亮丽,人和神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那奋斗的人又该向谁看齐来掩盖甚至是消灭那些“丑陋”,那只能是“更好的人”。所以这一句呼吁“人啊,认识你自己”,它真的是有意义的。承认某些努力的无能,转而通过理性的分析去确定自身的“可能”,这本身就是文明的一种进步。余秋雨把这归结为“理性的文明”,大约最合适不过了。
当然,文明在进步的过程中是逃不过“受辱”的。毕竟当某些强国在侵略他国时,他们总带着民族优越感。就像两家孩子在一起,家长总忍不住要嚼舌根到底谁更强一样。是没必要去比较的,但又忍不住要去比较的。侵略一个国家最根本的方式是抹除它的文明,就像日本侵略者试图对我们做过的一样。文明是一个国家的根,一个国家甚至有些太狭隘了,应该是一个民族或许更为合适一些。一方水土滋养一方人,在这里孕育出来的文明,最适合这里,也最有味道。但不经历杂交的文明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侵略者不会愿意。所以延续下来的文明,总有着受辱的那一面,比如巴特农,比如圆明园。
而文物随着侵略和偷盗的脚步在迁徙似乎也成为了一种不可避免的必然。那些高傲的侵略者们关起门来,还是会在油灯下眯着眼,暗暗道:“这尊石像可真有味道!”就像吵了架的孩子关起门来,还会暗暗想:隔壁的王五是没我好,但还是真他娘的漂亮。但这并不代表那些热爱文物的本地人就会善罢甘休,心甘情愿让这在他们的文化背景下滋养出来的物件就这么被掠夺。雅典曾经的文化部长曼考丽就曾经说过这样心酸的话:“我希望巴特农文物能在我死前回到希腊,如果在我死后回来,我一定复活。”没有人心甘情愿地失去属于自己文明的纪念品,即使这份纪念品似乎被更好地保存了,比如放在博物馆里,但终究还是没了根。没了根的东西,再花里胡哨,再意义非凡,也少了一个铿锵有力的解读,让品味的人大多是懂了华丽的外表,却没机会体味那脆弱的灵魂。
最后再说一说道与术。在探访希腊比较哲学博士贝尼特时,余秋雨写下了这样的话:“她认为希腊哲学的研究重心是知识,中国哲学的研究重心是人生。”中国的哲学粗略地可以分为古代哲学和现代哲学。现代哲学主要指“对中国古代哲学的研究”和“对西方哲学的研究”,听起来有些抽象,我自然是读不懂其中的韵味,但古代哲学,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听闻,大致就是“春秋百家争鸣”、“汉唐儒道三玄”、“宋代儒学的发展”、“近代中西融合”。百家争鸣的盛况可以说是历历在目,春秋时期各大学派站在各自角度游说诸国,没有对错,只有各抒己见,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却都意义非凡。要说中国哲学的研究重心是人生,可能有一些道家学派的意味。其中,老庄派主张以自然为本,天性为尊,法天心而无心弗志而为,以清静而使人退欲消妄,以己之虚无澄他人之妄心而为,主张清虚自守,齐物而侍,以致“不为物累逍遥天下”,因其成为历代文人雅士的精神家园,可谓“无为为本”;杨朱派主张全生避害、为我贵己、重视个人生命的保存,反对他人对自己的侵夺,也反对自己对他人的侵夺,不与物往以不染物性,无为以两不相累,两不相扰,通过对个体的自我完善进而达到社会的整体和谐,可谓“无为为和”。这其实都可以理解成是对人生的一种解读,也就照应了“中国哲学的研究重心是人生”。除此之外,余秋雨先生还讨论了关于“术与道”的问题,并提出“兴盛的是术,寂寞的是道,因此就出现了学者的责任。但是,弘道的学者也永远是少数,历来都是由少数人维持着上层文明”的观点。为何说兴盛的是术,举个例子,人们学周易是为了看风水,学道家是为了练气功,可谓“实用”。但“术”其实只是“道”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如果只是单纯地学习“术”,似乎有些“本末倒置”的意味,但要是每个人都深入地学习“道”,似乎又没有这样的条件和领悟力。于是这变成了“由少数人维持着上层文明”,也是一种必然。很多人体会不到“道”所能带给他们精神上更高层次的愉悦,但他们至少体味到了“术”带给他们的生活的慰藉与心安。追求“道”固然是难得的,若是求不得,追求“术”也是好的。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