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是二舅去世一个月整。我一直想写写二舅,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笔。这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里,越来越重。
二舅是自杀的。听到二舅喝了百草枯的时候,是周日下午,我正开车堵在四环上,要带儿子去上网球课。我当时一下就懵了,不敢相信,也担心妈妈,不知道她能不能顶得住,毕竟对于她这是一个晴天霹雳。百草枯是一种剧毒农药,基本上救回的可能性不太大。给妈妈打电话,她手机一直在通话中。我先给在加班的妹妹打了个电话,让她占上一张第二天一早回老家的高铁票,然后想跟妈妈沟通,看是我开车送她回去,还是她自己坐高铁回去。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精神还可以,也没有哭,商量了一下,她不让我开车回,说自己坐高铁回去就行,她觉得这趟回去还不知道要呆多久,让我安心上班就行,在武汉的小姨也买了第二天的高铁票回山东。此时二舅已经被送到县城医院,直接进了ICU,家属也不让进,二舅家的两个表弟还有三舅家的表弟都在ICU门口守着,但也只能干着急。
妈妈有四个亲弟弟,二舅行二,今年61岁,比我妈小5岁,二舅跟二舅妈还在老家小山村里。二舅有三孩子,大儿子也就是我大表弟,大学毕业后在邻近的城市自己做外贸,白手起家,虽未大富,也已有房有车,算是小康,只是子嗣上一直艰难,先后两个孩子都是出生后不久即夭折,这曾是二舅和一大家子人的心病。可是,在二舅去世前一个月,大表弟媳刚经过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孩,一家人都还在为他们高兴。二舅家的老二是表妹,嫁在我们市郊,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日子也不错。老三是小表弟,没怎么上学,在老家市里折腾些小生意,很早就在二舅和大表弟的帮衬下,买房娶妻生子,孩子已经五六岁,是个男孩,二舅其实早就有孙子了,只是对父母来说,每个孩子都是心头肉。按说二舅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想不开。
想起来,妈妈一辈子为她这些弟弟妹妹操碎了心,有时候我和妹妹都嫌她管的太多,操着八百家子的心,年纪大了也不歇歇,但反过来想,姥姥姥爷去世的早,那时候三舅,小舅和小姨都还没结婚,她和大姨自觉得把这些责任扛在肩上,给三舅,小舅和小姨分别成了家,然后又开始操心大家族里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也不知道妈妈听到二舅消息后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特别担心她因为二舅这事着急,把自己的身体再搞垮了,毕竟也是66岁的人了。再想到这么大年纪,还要回去看着她弟弟...我也不禁难过,为二舅,也为她。
二舅应该是因为抑郁症自杀的,当然,这也只是猜测。听到二舅喝农药的消息后,妈妈就说,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前段时间一直就要死要活的,我还说让他来北京玩玩,散散心,他说家里种的几亩谷子该割了,割完谷子,打完了再来,早知道还管那点谷子干嘛。上半年二舅就说身体不好,怀疑自己得了大病,结果大表弟带他去大医院全面检查了,除了一些日常老年人常见的小毛病,并没有什么问题,表弟让他在那呆一段时间,他也呆不住,很快就回村子了。
我有时候还是想不通,二舅那么开朗的人,为什么说走就走了呢。小时候我去姥姥家,二舅经常带着我爬山,摘各种野果子,前两年,我带孩子回去,他还领着我儿子去山上,儿子也很喜欢这个带他去爬山的舅爷爷。今年端午小长假的时候,跟我爸妈姨夫还在他的小院里喝酒,可惜那时候也没有好好跟他聊几句。
跟二舅聊的比较深入的一次,还是在我高中时候,有次他在我家住下,晚上睡我的房间,那时除了长辈对小辈叮嘱好好学习之外,他跟我说起,他年轻时候的梦想,喜欢文学,喜欢写作,还通过报纸参加过远程的函授培训,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可惜随着结婚,二舅妈完全没文化,估计也不懂他的世界,随着三个孩子的陆续出生,那时候在小山村的生活压力以及计划生育的压力,二舅曾有一段时间带家人去“闯关东”,去了东北,过了几年又回来,随着岁月的无情消磨,文艺青年的理想已经渐渐远去。本来个子就不高瘦瘦的二舅,愈发显得黑瘦。
一家的重担虽然压在二舅身上,但是那时候并没有觉得二舅的消沉,虽然从我妈的角度看,这几个弟弟都有点懒还爱喝酒,不过也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山东男人,有几个不爱喝酒的呢?我一直都觉得二舅是活得很明白的人,他看事情很透彻,也有点点清高,他跟我几个表弟关系都处的很好,过年回去,父子几个都像兄弟一样喝酒,几个表弟也都很佩服二舅,因为他看事情通透而豁达,教给他们很多实用的人生经验。以前经常听妈妈说起我姥爷的事迹,我一直都觉得二舅颇有姥爷的侠骨遗风。
二舅还有一门手艺,是家里祖传的偏方,可以治羊角风(癫痫),最开始是因为家里有亲戚有这毛病,从老辈人手里传下这个偏方,治好了,后来也只是给亲朋好友,再后来有些人慕名而来,一再恳求,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二舅也会帮着治,但是这几年二舅也慢慢的不怎么接了,一是年纪大了,偏方里有几位比较厉害的药,二舅怕拿捏不准,二是虽然救好的人也有几十上百,但毕竟没有行医执照,他也不想再冒这风险,所以除非关系特别好的亲戚,他都不再接了,并且给下的药都比较轻。但是就这样,他有时也还说,会夜里睡不好觉担惊受怕,这几年神经衰弱,跟这也有关系,所以后来妈妈也跟他说,既然这样就别弄那药了。
在妈妈回家的第三天,二舅就过世了。有时候我也不敢相信,二舅已经不在了,总想着再回那个小山村的时候,二舅还在他那开门就能悠然见南山的小院子里,跟我们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