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明日落红满径,你我终究被流年所抛,无缘细看那雨润烟农的江南之地。
1
从阿K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他不一般。
阿K喜欢吉他,到学校报到的时候,他的行李最早霸占了我们寝室的一个床位,而他本人和吉他却是最后跨过寝室门的那个。除了吉他,其它的似乎他都不在意。待他放下吉他,我仔细端详着我的隔壁床,剑眉星目,配一张俊俏的脸,高挺的鼻梁衬得他五官更加精致。最怕的是对上他那双眼睛,桀骜当中又带着一丝缱绻。我深知这样的眼神最容易让女生沦陷,但也容易让他自己受伤。
果不其然,帅气的阿K得到许多女生的青睐,加上他艺术系的出生,简直风靡校园。我自愿作他的“跟班”,一半原因是性格相投,另一半原因是他拿我当朋友。自打跟他成为死党,我才得以光明正大一窥别人的生活,这个别人正是阿K。
学校东侧有个亭子,亭子周边种满了紫荆花,无论晴天雨天,花的颜色都很好看。阿K喜欢带着他的吉他,对着不太宽的水域,开一场演唱会,而除了偶尔停驻的过往行人,我是唯一的听众。我当时就笑他,说他吉他弹唱这样的把妹方式早已过时,人家高晓松有“白衣飘飘的年代”,而你只有黯然神伤的青春。但我后来似乎有点理解他,那地方为何那么吸引他,按他的说法,是乐器的音色通过水面的传导,会更加好听,是为“临水音更佳”。
我想找出理由来反驳他,可他淡淡然弹着孙燕姿的歌,真是好听。
2
人生的许多事在没出乱子之前都是对的。就比如阿K遇到覃于笑。
覃于笑,外国语学院学生,校辩队成员,辩论风格与她的长相完全不符。以我的眼光看,覃于笑是清新可人范儿,齐肩短发,一张瓜子脸上有双大大的眼睛,喜欢穿着白色T恤和带印花的A字裙,轻盈灵动且甜美异常。赛场上的她显得咄咄逼人,可私底下却是个极温顺的姑娘。这一点我也是后来通过阿K知道的。
阿K与覃于笑相识于一场辩论表演赛,覃于笑负责比赛,阿K则通过才艺表演达到暖场的效果。整场比赛进行的很顺利,赛后他们互留了微信。
随后我就发现我被阿K毅然抛弃了,此后,我的孤独,延续了两年半,直至毕业。一见钟情的力量总是强过于所谓的友情,在阿K的攻势下覃于笑顺利成为我死党的女朋友,我除了见证着他们平日的亲昵,只能埋首故纸堆,好拒绝做一个无知无畏的电灯泡。但他们的故事依然在我的耳边上演,因为阿K从来就不是个沉默寡言并能照顾单身狗的室友。
那一段时光总让我怀疑阿K变了一个人,生性潇洒崇尚自由的他变成了一个极为守时的人,那个以前被我嘲笑空有好皮囊的他开始恶补纪德、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福克纳,还有更可恨的是他从不善言辞到口若悬河的华丽转变,这都是因为爱情啊!因为爱情就可以让一个内心孱弱、言语笨拙的人,摇身一变,成为既能够呵护狂热也能够细腻如丝的情场侠客,世界未免太奇妙。
3
时间不声不响把我们带到了大三第二个学期,然后任由我们各自分解往日“积攒”的毒素。阿K不再唱他喜欢的孙燕姿,张口闭口间蹦出的都是辩论界剑宗气宗之类,我都插不上话。覃于笑卸掉所有职务,开始专攻她的商务英语,她也尝试拖着考了三次四级都没过的阿K一起学,但都告以失败,为此他们也没少吵架,每每那个时候我的身份从静观者上升为和事佬。说着我不懂的爱情,分析着他俩各自的问题,真是好笑。最后我提议,你们出去旅行吧,这样所有的问题都能一览无余了,他们同意了。
后来的后来,他们的故事让我听懂了万青的一句歌词:“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自由意志和现实往往不可调和,更重要的是无可奈何。
阿K和覃于笑最终选定了西南的泸沽湖,因为他们说去看看别样的“女儿国”。
在泸沽湖,他们环湖骑行、参加篝火晚会、划船、泡温泉……感受着泸沽湖的云阔天高,也守着独属于他们的灿烂花开。阿K有时候兴奋地告诉我,他们到了草海,下过雨的天空,不需要像东部用“奢侈”来形容天的蓝,更美妙的是他们见到了《岁月神偷》里双彩虹的奇观,我徒劳的艳羡着他们,然后苦等阿K传回不用加滤镜的照片。阿K在微信里还狡黠的告诉我这边的摩梭族男女不结婚,靠走婚来传宗接代,还保留着母系社会的习俗。
覃于笑和阿K在泸沽湖过了三天神仙般的日子,然后就返程了。
等他们回到学校,覃于笑就接到了她爸的电话,说他已经在学校门口了。阿K就跟着覃于笑一起见到了她爸。然后一起吃了顿不太友善的饭。
4
别人的水云过往并不见得就比自己的生活来得波澜壮阔,阿K从那次见过覃于笑她爸就一直闷闷不乐,眼神更是透着从未有过的沧桑。问过他许多次,他都无言。
直到有一天,覃于笑找到我,说他们分手了。
我再一次怀疑阿K还是曾经的阿K吗,因为他不可能不爱覃于笑了,我也找不到他有什么理由分手。
覃于笑哭着说一定要帮她,她不想放弃。
我只能说:一定。
晚上我找阿K去喝酒,他没有拒绝,而事实是我俩都不爱喝酒。酒意微醺,我问他还爱覃于笑吗,他说爱。可他又说,你知道我离开笑笑,不是为了我,而是要成全她,我当不了那张船票。
我说,你不是船票,可你是覃于笑的本票啊,离了你,她怎么成全自己?
他猛地灌下一杯酒,吐出三个字,不公平。接着埋头痛哭。
等他哭完,我找老板借辆三轮车,把他拖回寝室。
第二天,我找到覃于笑,递给她一支录音笔,让她把想对他说的话录下来,并嘱咐是每天都录,录到你不知说什么为止。冥顽不化的人需要通幽洞冥的爱,你给他一点时间也给他一点信心。
一个月之后,我将录音笔拿回,给了阿K。阿K躺床上,花了五天时间把它听完了,有时大笑有时在被窝里小心地哭。第六天,他起来了,去操场录了一天,让我交给覃于笑。
我不知道覃于笑听完是何感受,也不确定我的这种方式对不对,我只是想让阿K和覃于笑不留遗憾。
时光无言,如你这般,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阿K和覃于笑就在那飞扬的尘影中注视着曾经大学时的吉光片羽,大学毕业了。
5
白落梅有诗云,“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阿K和覃于笑的故事随着各自的分开慢慢变淡了。阿K在一所中学当音乐老师,他的才华,人们习见于忽略,他的眼神似乎更加沧桑,整个人郁结而忧伤。
覃于笑后来出国,去了加拿大,是他老爸的意思。想必后来在那边结婚生子。
多年以后,我去阿K任教的中学找他,他还住着单身宿舍,宿舍里除了那把吉他依然光亮,其他的都黯然无光。窗台摆着一株优意藜,尚存着一息美丽的幻想。我们聊起电影,他说最近喜欢上《少年时代》里头的那句台词,人们老是说“Seize the moment”,殊不知到头来都是“The moment seize us”。在我看来,这是他爱过以后更深的体悟。就像胡适所写的,“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喝过烈酒,仗着酒气,我问他当初为何执意要和覃于笑分手,他哑着嗓子说,都过去了,还提她干嘛。
我又说道,难道那一个月的录音也激不起你心中的一丝涟漪?真是人心难违啊。他楞了一下,拿着酒杯的手一时不知该往嘴里送还是放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只憋出一句话:天惠的爱情敌不过现实的鸿沟。
我让他说清楚些,我想听到他心里的苦。
他突然抬高声音说,还要我怎样,难道要我在笑笑出国的时候微笑目送她离开吗?我不是那张必需的船票,我只是那个不要残忍甘于妥协的接受者。
我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让他止住心底的悲恸。
他拿起吉他,调了调音,开始唱起悲伤的歌,“用辛酸微笑去原谅了,也翻越了,有昨天还是好的,但明天是自己的,开始懂了,快乐是选择……”
我跟着唱,唱着唱着又把我带回了那校园时光紫荆花丛里放声歌唱的时光,多么想,远方上演的吉他弹唱,能永远不停歇。
蠲塵
2016.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