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亲戚从老家带来一袋今年新种的黄豆,看着这金灿灿的黄豆,我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二十年前父亲我送黄豆的情形。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辞别父母准备返城。在我将要离开之时,父亲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袋子从窑洞里走出来,对我说:“把这袋黄豆带上,回到城里给孩子们换豆腐吃。”
我接过父亲手中的袋子,用略带埋怨的口吻对父亲说:“大大(我们当地对父亲的称呼),你又上山种地了?不是不让你再种地了吗?”
听到我埋怨他,父亲说:“娃呀,趁你大现在能干得动,你们还能尝到地里的新鲜粮食,如果大不在了,你就再也吃不到了。”
听到父亲这样说,我的心像被人用手揪了一把似的,难受不已。
那天坐在返程的班车上,一闭上眼,眼前都是老父亲犁田的样子。烈日下,老父亲双手扶着犁,佝偻着背,蹒跚着在山地里耕着田,汗水湿透了衣服,他也没有停下来喘口气。牛打着沉重的喷鼻,低着头往前使劲的拉着犁铧,泥土快速的向旁边翻滚开来!
我家住在马莲河流域的川道里,家里的责任田除了川地,还有一部分山地。由于山地坡陡路远,机械上不去,种收都十分费力。加之大哥在县城上班,只有周末和节假日才能帮上忙。
父亲虽然是是种庄稼的好把式,可是他已年过古稀,加上父亲的一只胳膊在帮人修窑洞时被土方压断,由于当时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落下了终生残疾。干农活时,父亲只有一只胳膊能使上力气,嫂子也年过半百,干农活已力不从心。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大哥决定放弃耕种山里的责任田。
一辈子都把土地当作命根子的父亲,听说大哥要把山里的责任田荒废掉,说什么也不答应。为此,大哥不知和父亲斗争了多少次,固执的父亲还是一意孤行,继续耕种着山里的责任田。
清晨的山路上,父亲扛着犁,赶着牛缓缓地爬上坡头。山路很陡,只见父亲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几乎摔倒,他用一只手撑着地,才站稳了脚跟。
来到地头,父亲套好犁后,就一手扶着犁把,一手扬起牛鞭,“嘚”的一声吆喝,牛儿拉着犁,乖乖地向前走去。新翻的泥土的香味只扑父亲的鼻孔,这是父亲最熟悉也最喜欢的味道。
父亲在山地里种上了黄豆、谷子和土豆等粮食作物。每年到了秋季,父亲把粮食打碾后,让我们兄妹及几个已经成家的侄儿侄女带回城里吃。父亲总说我们工资不高,城里什么东西都要花钱买,自己种的不用花钱。
那段日子里,我们几家吃的土特产都是父亲亲自种的,从来没有自己花钱买过。
可越是这样,我们这些做子女心里越不安。我们担心年老体弱的父亲一个人上山种地出什么意外,到那时,我们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在一次次劝说无果后,大哥没有经过父亲的同意,就卖掉了家里的两头牛。尽管父亲十分生气,但他还是接受了现实。
就在大家一致认为,父亲放弃了耕种山地,从此就可以在家享清福了。
可令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又为自己制定了下一个目标——开垦荒地。
父亲首先开垦的是后山那块废弃多年的荒地。由于这块坡地多年来一直生长着苜蓿,根本无法开掘。
当东边的山头刚刚露出鱼肚白时候,父亲已经在这块地头挖开了一条一米多深的壕沟,盘根错杂的苜蓿根裸露了出来,最粗的足有不满周岁的小孩子胳膊那么粗,细的也有大人手指粗。只见父亲抡起镢头,砍断地下苜蓿根,用镢头刨出根,弯下腰捡起扔在地头,又继续往前挖去。
就这样,父亲拖着自己伤残之躯,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刨开了那块被许多人认为是无法开采的荒地,种上了庄稼。那晾晒了了大半个院子的苜蓿根是对父亲辛苦劳作的见证。
开垦完苜蓿地后,父亲下一个目标是到河滩里开垦荒地。这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可是父亲就敢去做。
烈日下河滩里,一个戴着草帽的老人,弯着腰,弓着背,拿着铁撬正在吃力地撬一块洗脸盆大小的石头。旁边的架子车上,已经装满了大小不一石块,老人抱起刚刚撬起来的石头,一步一挪向架子车走去。汗水像断了线珠子从他的头上脸上落了下来,打湿了地面。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大家不用猜一定知道,这位老人就是我的父亲。
在河滩里开垦荒地的那段日子里,父亲好像忘记了饥饿和疲劳,每天早晨九点吃过早饭后出发,一直干到下午三四点。父亲的手不知被石头磨了多少血泡,人都瘦的变了模样,但他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
三年后,父亲硬是在河滩里开垦了四亩荒地。有了几亩地,使父亲放下了多年来萦绕在他心头一块心病。
自从在县委工作的二哥去世后,二嫂和两个侄儿的户口都先后农转非,他们在村里的大部分责任田被收回。在父亲看来,有了他亲自开垦的这几亩土地,二嫂侄儿们在村里就有了立身之本。
岁月是一把无情的刀,父亲77岁那年春天,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连走路都有了困难。
可他却拄着拐杖,在家里的菜园里挖开了一片地,种了几行玉米。这是父亲给他的孙辈们种的,他说等到了夏天,孩子们就可以吃上他亲手种的嫩玉米棒子了。
那年暑假,当我带着一双儿女坐在回家的班车里,看到马路两边青纱帐似的玉米地里,一个个胖娃娃似的玉米挂在一株株粗壮的玉米杆上,是那么的诱人。我告诉孩子们:“回到家里,你们就可以品尝你姥爷种的嫩玉米了!”孩子们听了,高兴得手舞足蹈。
一下车,我带着两个孩子直奔菜园,可是,我惊呆了:只见菜园里父亲种的那几行玉米,每一株枝干比大人的大拇指粗不了多少,上面稀稀落落的长着几片淡绿的叶子。有几株玉米杆上挂着玉米棒子,可每一颗都是那么小,根本结不出玉米。
看着孩子们失望的表情,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那勤劳而善良的父亲啊,您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亲手种下的粮食养活了几代人。可是到了晚年,您亲手种出的玉米却颗粒不收,这对您的打击有多大呀!
父亲最后一次下地,是在他去世前一年的春天的早晨,那时,他行动已十分不便,我搀扶着父亲一步一挪地来到河滩里他亲自开采的地里,那时,麦苗刚刚返青,毛绒绒、绿茵茵的,一颗颗露珠在阳光下的照射下显得那么晶莹透亮。
父亲一下子扑倒在了地里,他双手抚摸着麦苗,久久不愿松开。我拉起父亲离开时,他的目光里满是留恋和不舍。
从这以后,父亲再也没有下过地,他彻底告别了他心爱的土地。
一年后,父亲和他深爱的土地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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