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躺进被窝里,却不能安然入眠,睁着眼,眼睛干涩、困倦。喉咙疼得厉害,一直喝水,大口大口地,然后频繁去洗手间。午夜时分,新年的鞭炮声响起,璀璨的烟花划破了夜空的宁静,照亮了人家的窗。极度喧闹之后是长时间的寂静,静得令人窒息,新年在这静里悄然来临。
睡不着,坐起,靠着床头默默地坐着,想起很多年前的旧事。那时的我只刚记事的样子,可能是四五岁吧,住在外婆家。患气管炎的外婆冬夜里整夜整夜地咳嗽,不能躺倒,只能半坐着小睡。外婆如何辗转难捱地度过了每一个漫漫冬夜,我竟不知,孩提的我总是挨着外婆沉沉睡去。天亮了,外婆会照旧早起,洒扫、做饭,给我烤暖棉衣叫我起床。在远离母亲的地方,有着外婆的疼爱,并不觉得孤单。常常是晚饭后,就着昏黄的灯光陪着外婆说话,说等我长大了,一定给外婆买最好的药,不让外婆再咳嗽……
以后的事是,七岁时回到父母身边,对父母的疏离,会让我时常想起对外婆的依恋。再后来,时日长了,竟把儿时报答外婆的誓言全抛到了脑后,也只是从给老家舅舅的信里片言只语的问候一声外婆。初中毕业,为了增加考中中专的机率,母亲托了人报名,让我回老家再考一次。其间我有半年时间是在离外婆家二十多里地的镇中学念书,得空再见到外婆是在一个夏日燥热的天气。那天,许是热极了,外婆如男人一般光着脊背,裸露着干瘪下垂的乳。正值青涩的我,对自己身体的敏感与羞涩让我反感嫌恶起外婆的模样,直至离开老家重回山西,竟再没有与外婆见上一面。小时候的诤诤誓言似乎都化作了风,飘至无形,内心里也似对此并无愧意。直至那年外婆去世,母亲回老家奔丧,想起外婆对自己的疼爱,流泪不止。现在想来,因嫌恶外婆而不去见她,直至想见再不能相见,那么无情的事怎么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没心没肺的我就那么轻易地把外婆给我的爱丢弃了,没有一点儿回报。
中年守寡,老年长病,外婆是怎样捱过每个漫漫长夜的?而今,失眠独坐的我,在新年寂静的午夜,想起那些如烟往事,止不住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