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满满一篼菜,费力打开门。
坐在沙发上磕瓜子的女人瞟了一眼手里那包胀鼓鼓的塑料袋,随即向天空翻了一个白眼,“怎么每天都是吃这些东西,木耳芹菜木耳芹菜,看着那些黑吧啦叽一砣一砣的东西我就想吐!还有那个吃起来像中药一样的怪草!”
没有理会,拎着袋子径直走进厨房。长长的呼吸过后,一个人在厨房站了很久。钱包已经瘪下去了,再挨个两三天,对,最大限度只有两三天,别说吃肉,连你看起来就想吐的这些菜都买不起了。
如果不是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育自己成人的亲生母亲,每日每日不分时刻即兴发挥这些尖酸刻薄让人听了就想把耳朵割掉的语言,身为子女的也会或多或少无法忍受的吧。正因为是有一脉血缘的生母,单从传统伦理道德方面来说,也不应该有那种逆反心理和抗争思想的。
——那如果把“怀胎十月”、“含辛茹苦”、“亲生”这样几个定语抽掉的话,以上的结论是不是就能够稍稍理直气壮一点就可以成立了呢。
她的必念台词是,“自从你来了我们家,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扫把星!”
声音会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回荡。就像舞台上的环立体音响的效果。而这里就是她的舞台,她是唯一的女主角,也是唯一的演员。
也想过要离开。不止一次,不止十次,是成千上万次,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离开合欢市。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也只是简单想象一下而已,心里还是缺少了那么一点咬紧牙关下定决心的狠劲儿。
还是会在每天进门回家后很尊敬叫声“爸爸”和“妈妈”。
或者是个善良的人。
或者也是个没有主见的懦弱之人。
她闭上眼睛。
好像从很久以前,甚至比她有意识起的更早以前。她就只剩下纪辰晞了。
她的哥哥,纪辰晞。
纪辰晞比她坚决,他已经离开这里好多年。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啊”“想不通世上怎么还有你这样固执的人”“吃苦受气上瘾了是不是,犯贱啊贱骨头”“你真的给我丢脸”。她收到这样的信息的次数多到数不清。纪辰晞总是比她还着急,比她还生气。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要是也走了,爸爸妈妈怎么办。没有人照顾,没有人对他们负责。好说歹说也是他们养育了我这么多年,让我念完高中,让我接受完最基本的教育。爸爸什么都不知道,他连炒菜都不会,没有人在家的话每餐都是煮面吃,还经常把醋当成酱油。妈妈现在的情况,都不能照顾自己了,她消极得不像样,成天自怨自艾说迟早会得老人痴呆。有时候想让她自信起来,鼓励她多加锻炼,可是她总是会说‘哎呀我真是命苦,还没老到流口水就有人开始嫌弃了’。说实话,我也有忍耐力快要到极限爆发的时候,但年轻人么,有哪一个不是血气方刚善冲动的,只要慢慢学会拿捏那个度,有什么事情不能降压下火气,心平气和来解决呢。她不喜欢锻炼不喜欢运动,就从饮食上控制好了。爸爸喜欢在麻将桌上有个精神寄托就随他乐意好了。谁希望被禁锢在一个黑漆漆的洞里终日胡思乱想,郁郁寡欢呢。我留下来,只能是尽个为人子女最基本的责任。哪怕……只是养女。我只是暂时去不到你身边,在哪里读书不都是一样。也不要为我不能追寻自己的未来而惋惜。梦想毕竟是拥有它的人,才有资格去追随的。辰晞,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就当是,为了我。”
初含不知道她当日一口气打了这么多页的信息发送过去,搞得纪辰晞的廉价手机频频卡死。
妈妈在一年前患上这一连串的病。才四十几岁,多美好的年华。
爸爸生意红火的那些年,她稳坐在家里当她的阔太。打麻将买首饰,吃山珍海味,睡到自然醒。醒来又打麻将。从不善待身体,血糖血压慢慢在升高。到最后引发轻度脑梗,从而落下半侧身体轻微麻痹的后遗症。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只原本可以坐火车去海边的暗红色箱子只能躲在床底,等待被主人遗忘。
半年前,初含在思考许久后打定主意在高考志愿栏上填写合欢师范大学的全称。
尖椒拌木耳,丝瓜汤里放了几片薄牛肉,放大蒜末的蘸水。
还要炒一个素芹菜。把西芹切好码在盘子里,又开水龙头冲洗芹菜叶。
她不是故意要买这些吃起来像中药,或者黑乎乎的食材,她只知道吃这些菜对妈妈的身体有好处。
嫩绿纤细的叶子,冲洗掉泥渍。新鲜的蔬菜会让人心情好起来。
爸爸好像回来了。听见开门的声音,还有随之而来的开怀大笑的声音。
把菜叶掐成等长的小段,初含也笑了起来。
“笑得像滩稀泥,中五百万了?”妈妈磕着瓜子,说词变得含糊。
“给你的。”爸爸说,接着应该是一个递东西的动作。
几秒后一个女高音惊声尖笑起来:“哎呀呀,我的乖女儿,真是没白养她,你看你看,这还没毕业不是么,就知道挣钱寄回家孝敬我了。哎哟,这几个月都拿钱回来啊,我孝顺的乖女儿呦……”
爸爸也是笑呵呵地走进厨房:“含含,今天吃什么菜?”
初含伸伸脖子,示意小桌子上摆好的菜,又扬了扬手里洗好的芹菜,没说话。
“……吃素啊……”
“汤里有牛肉,知道你是油肠子少不了肉食。”无奈地解释,不说话还是不行。
虽然故意装作很平静的样子,但爸爸的神色里还是有暗藏不住喜悦:“木木在那边和朋友一起创业,刚给你妈妈汇了些钱过来,打到我的工资卡上,我下班就顺便取回来了,瞧你妈乐得那样子。”边说边挽袖子用刚刚洗过菜的水洗手。
“……菜炒好了就吃饭。”她把芹菜倒进热好的油锅里。
“嚓”的一声,一股热腾腾的油烟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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