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若儿臂粗的红烛布满厅堂,烛已燃了一半,个个滴下泪来。门外忽地一乱,一个声音高叫,“大少爷,有个卫姑娘一定要见你!”
玉流川一愣,继而一喜,腾地从座位上站起,三步并做两步抢着打开门,迎面正遇上盈盈走来的人。
那女子披着一身星光月色,踱进厅来,先从背上解下一个小小包袱,“流川,这是虬龙骨,我知道老爷子病正需要这东西,才多费了几日寻来。只是其它几味药便非我所能了。”
玉流川见她视周围人如无物,正要打断她,她又掏出一叠银票,“红袖堂中积蓄、不急用能变卖的东西全凑起来,也不过三、四万银子,较之三十三万两,许是杯水车薪,但好歹是堂中姐妹一点心意,望你不要嫌少。”
玉流川见她面上神色仆仆,显是多日未得休息,心中一暖,“莫愁,辛苦你了!”卫莫愁莞尔一笑,牵起他手,“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哪能袖手?”
玉流川见满堂的人都在盯着自己二人,为打破尴尬,咳嗽一声道,“各位,这位是卫莫愁卫姑娘!”七大帮派的人本已在奇怪这个不知名的女子为何与玉流川的关系如此亲密,听到卫莫愁之名都哦了一声。只听玉流川接道,“卫姑娘与我已有秦晋之约,待此间大事一了,我便要迎她过门。”
众人又是一惊。谁也没听说过玉流川定下了这么一门亲事。不过,听他口气,此事不虚。
冷香亭主欧阳清婉微微一皱眉,“红袖堂?卫姑娘?”玉流川点头,“不错。卫姑娘正是执掌苏州红袖堂。”众人又是一哗。
苏州红袖堂在江南武林并非名门大派,但颇有名气。只因其上下皆是女子,并无一个须眉男儿。这也罢了,入红袖堂的女子不是被丈夫抛弃的弃妇,便是失身的女子,要不就是从良的烟花中人。有些江湖耆宿闻其名而侧目。
玉流川早就笃定要接下七大帮派盟主,众人都以为,他必会三媒六娉,找个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好女孩,但不料却找了个红袖堂的女子。虽然众人不知卫莫愁的底细,但她既然执掌红袖堂,想必妇德有亏,哪还能当未来盟主夫人?
卫莫愁先是听玉流川公然承二人之事,脸上腾地一红,接着听群雄悉悉索索之声,脸色转而煞白。玉流川脸色也是一变,“众位,红袖堂中尽多可怜女子。卫姑娘身为堂主,辛苦操持,撑起这幅担子,更令人钦佩。”
卜天鹰在座上动了动,“流川,你爹不在,你的事我们也不便多嘴。今日之会,原是我七家商讨如何应对如意侯府一事。”
他一开言,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玉流川携了卫莫愁的手走回坐下。卜天鹰继续道,“白河兄昨日不堪商户逼迫,已经自尽。如意侯府与我七大帮派的梁子,越结越深。各位掌门若仍视卜天鹰做兄弟的,便请在此事上予以援手!”
玉流川知他铁了心要与如意侯府一战,沉吟道,“我前思后想,种种证据虽指向如意侯府,但毕竟不实,”
卜天鹰双眉一拧,“你的意思是此事便查无实证了么?这半块玉佩可是池大先生自己承认了是他的!”
玉流川忙点头道,“是,但就算如此,也不能便说是如意府之事。任平生毕竟是侯爵之尊。不知大家如何看法!”
众人正沉吟间,欧阳清婉道,“池大先生是侯府总管,无论任平生知不知道,都难辞其咎。”听她口气,显是站在卜天鹰一边。平素二人并无深交,况且欧阳清婉是众人中唯一女子,如今决绝地说出此话,让卜天鹰心下感激得很。风云会龙头武开宗一向对欧阳清婉倾心,听她这么说,当即站起,“我们七大帮派一向同进同退,白河兄既已为此身死,我风云会决不袖手!”
千机堂主裴百变、凤凰帮帮主路涧与无言剑派掌门许至霄本也不置可否,但见卜天鹰三人如此慷慨激昂,倒也不便反对,都盯着玉流川。
玉流川未料到,七大帮派中倒一下子有三派站在一起,不由自主去看身边的卫莫愁。卫莫愁捏在他手心的手指动了动,在他掌心划出个“决”字。玉流川明白,卫莫愁要他无论如何拿出盟主的气度,快做决断。
如意侯府向是两淮武林领袖,而七大帮派是江南之首,两家一旦开战,便是轰动武林的大事,也绝不能善了。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为何七大帮派数十年来最艰难的抉择要由我来做!”
玉流川沉吟片刻,缓缓站起,“既然大家如此说,好!如意侯府从今儿起与我是敌非友!”
他顿了一顿,“无论如何,劫镖银、打死孟小山之事总是与池大先生脱不了干系。我七大帮派便先从姓池的身上动手!”
卜天鹰腾地站起,“既有你这句话,明儿我便召集虎威镖局与十三处分局一百九十七名镖师,一齐找姓池的问罪!”几个掌门也纷纷开言。
在一片嘈杂声中,卫莫愁娇声道,“对付池大先生,这倒正有个至为难得的机会。”谁都没料到她会插这么一句话。玉流川也奇道,“莫愁,你说什么?”卫莫愁面上一紧,“这月二十三,姓池的必然到高邮湖畔菱塘。那儿虽离金陵不近,但离楚州更远,不妨在菱塘动手。”
众人一时都望着她,不解其意。
玉流川知卫莫愁心思缜密,不说无谱之事,但她的话太无头绪,不由问道,“莫愁,你怎么肯定池大先生二十三必到菱塘?”卫莫愁嚅嚅半晌,才道,“十月二十三是他红颜知己十年祭。池大先生必会亲来致祭。我料他必是一人前往,不会多带一个人。”
裴百变醒悟过来,“十年祭?池大先生的红颜知己莫不是红袖堂前任堂主白衣卿?”卫莫愁点了点头,“正是!我师父对姓池的一往情深,但临终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他若还有半点良心,必亲去菱塘祭她。而且,他也不会带一个人去。”说罢,她轻咬住下唇,不再言语。
这番话一出口,卜天鹰先赞道,“这确是个好机会!”玉流川心下也感激卫莫愁对自己毫不藏私,点头道,“不错,若果如此,大家可赞成此议?”
众人齐站起来,点头称是,一个个神色肃然。他们却未注意到,卫莫愁低下头去。她心中颇不是滋味。在师父的祭日,自己竟要在她墓前发起一场杀戮,而这杀戮的对象是她生前倾心之人。
厅中灯火一摇,一个人破门而入。她人还未到,声音已响起,“我不赞成!”众人甩脸去看,一个少女抢进门来。玉流川见是玉香川归来,舒了一口气,“香川,你无恙么?”
玉香川手上高高托起一对微闪着荧光的珠子,“这对明月鲛珠是任平生舍了命得来的,我玉家不能再与如意侯府为敌!”
众人一阵喧哗。玉流川不悦道,“香川,你才回来又要胡闹,还不快下去休息!”玉香川声色也疾厉起来,“大哥,你不知道,为了这对明月鲛珠,如意侯府死了十余个人。”
她不待玉流川再问,便将那晚在白马湖所遇一一道来,最后声音不由有些哽噎,“那十个人死得好惨,司空中流累得浑身脱力,任平生勉强拼力一搏,生生从一头鲛眼睛下抠出这一对珠子。若非日光已现,我们几个都定已成了鲛口中食。”
她边说边流泪,众人也一片默然。
玉流川听了玉香川的话,面现犹豫之色。卜天鹰却恨恨道,“玉姑娘,那只是偶遇,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并非为我七大帮派。再说,你怎么知道姓任的不是以此收买人心?他们死了十个人,可都是鲛害的!你不知道,孟白河也因失镖刚自尽,加上孟小山和四个镖师,我们这才叫人祸!”
玉香川气得面色一变,还要争辩,但碍于卜天鹰是长辈,顿足嗔道,“大哥!你说!”
卫莫愁在一旁轻轻一捏玉流川的手,示意他须下决心。
玉流川咬了咬牙,“香川,你,快去给爹备药…这月二十三,七大帮派在菱塘伏击池大先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