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本以为之前那无趣的生活已经算是他人生的谷底。
没想到谷底之下还有地下室。
在这间通风良好,占地极为宽广的地下室里,囚禁着二三十人,也不显得拥挤,每个人各自占据了一张床铺,或坐或卧,神色木然,也不与其他人交谈,在靠近出口的位置,有一小滩凝固发黑的血迹,所有人都远远地躲开了那里。
食物和饮水供给充足,唾手可得;柔和的灯光会模拟白天黑夜;洗手间和浴室设施齐全;在地下室的一角,甚至还有锻炼的区域。
这里是家畜的牧场。
脸色呈现病态苍白的威廉盯着自己的小臂出神,一副特制的透明套管被植入到每个人的手臂中,只要打开旋钮,体内的血液便会像自来水一样流淌出来。
尽管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怂恿他打开开关,但威廉还是强行抑制住了这种近乎自残的念头,不动声色地从枕头下取出一件物品藏在手里。
威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突然一阵眩晕,一头栽倒在地板上,附近床铺的几人冷漠地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又倒下了一个,这次轮到你了”
监控室里,两个正在下国际象棋的看守注意到了异常,泰瑞对正在冥思苦想对策的乔治说道,不久前,他们还是阵营对立的探长与罪犯,现在倒成了一同在棋盘上厮杀比拼的朋友。
“不许动棋盘!”
乔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还不忘叮嘱一句,随后才拖着臃肿的身体跨入电梯,电梯猛地一抖,吱吱呀呀地朝着地下室沉去。
电梯门打开,乔治一脚踏在那滩血污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来到威廉的身边之后,乔治用肥大的鞋底在威廉的衣服上蹭了蹭,擦净血污之后又踢了踢威廉,见他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探出手去抓威廉的头发,准备将他拖走。
乔治伏下腰,一手提着短裤一手去抓威廉,本应昏迷过去的威廉手腕一翻,拼尽全力对着乔治的心脏部分捅了过去。
那是一柄尾端磨尖了的黄色塑料牙刷,除了刷毛之外的柄部大多已经刺入了乔治的身体中,乔治低头看着那件简陋的武器,有些不敢相信。
“去死吧,死胖子!”
威廉的脸上显出一丝血色,双手因为激动而不停颤抖,说话时,几丝晶莹的唾液从嘴角处喷溅出来。
“你知道,上次叫我死胖子的人怎么样了吗?”
乔治握住了牙刷,扮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我撕碎了他,当时他还很,新鲜”
半截沾染鲜血的牙刷被丢到了地上,紧接着,满脸狰狞的乔治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扑向了威廉。
撕裂血管,吞食血肉,这种野兽般的行径为乔治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这等愉悦远不是用酒杯小口饮血所能媲美的。
大量失血令威廉眼前发黑,强烈的痛楚却又令他保持清醒,在这酷刑般的折磨中,威廉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这些吸血鬼忽略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当他们撕咬别人的时候,自己的脖颈也送到了别人的嘴边。
.......
在“饮料工厂”的正上方,吸血鬼们聚集在酒吧中,显得有些拥挤,他们一杯接一杯地饮用着新鲜的血浆,低声和同伴交谈,他们举止优雅,表情愉悦,像是那些知名的吸血鬼电影中的主角一般。
安宁的时光总是非常短暂,忽然之间,在场的所有吸血鬼同时凝固了一秒,随即整齐划一地望向了酒吧角落的那扇门,惊疑不定。
克莱德和邦妮对视了一眼,二人的声音近乎梦呓:
“从家畜中诞生的猎手”
“变成了猎手的王”
手挽手的二人将酒吧内的一切尽收眼底,最靠近那扇门的几名吸血鬼浑身一颤,头颅便像是充气过度的气球爆裂开,第一波血色礼花的绽放,令周围的吸血鬼尖叫着跳开,如同一群受惊的少女,从那些躯体中喷溅出的液体也失去了往日的诱惑,他们现在只想逃离这里。
第二波,第三波,近百个自以为不朽的生命化作了瞬间的灿烂,克莱德和邦妮欣赏着生命中最后的风景,直到自己也消逝在这血雨之中,威廉推开门,独自一人离开这间弥漫着死亡气味的酒吧。
得益于科技的进步和联合航空集团的勤奋工作,第二天正午,威廉步入了教廷所在的那座千年古城。
两千年前,这里矗立着一个横跨大陆的强大帝国,帝国的公民深信他们是世界的中心,是文明和繁荣的代名词,但在帝国的光辉之下,野蛮与兽欲肆意横行。
两千年后,这里是信徒的圣地,光明的源头,而实际行走在这片圣洁土地上的,却尽是些代表着深邃的黑暗,面无表情的吸血鬼。
一切都未曾改变。
忙忙碌碌的吸血鬼们沉默而高效地执行着教宗冕下安排的工作,没有任何一个去理睬威廉,这令他想起了一种生物:工蜂。
会见教宗冕下的旅途格外地顺利,追寻着内心深处那奇妙的感应,威廉在华美繁复的神殿群中穿行,一路上遇到的教士和守卫对他视若无睹,终于,在庭院的深处,威廉见到了教宗。
看上去只是个慈祥的老人。
威廉不禁有些失望,这与他期待的并不相符,在他的设想中,双王的会面,应当更加剑拔弩张一些。
“你似乎对我们的身份有所误解?威廉先生”
威廉在教宗的对面坐下,试图从老人的脸上看出些不凡的特质来,然而他注定是要失望的,既不圣洁也不邪恶的老人只是缓缓地继续道:
“我们不是蜜蜂,族群之中也不会产生蜂王”
“那我们是什么?”
避开了威廉询问的目光,教宗望向了正在修剪林木的园丁,手指微微地颤动着:
“我们即将成为,神”
威廉的脸上浮现一丝嘲弄,目光也转向了园丁:
“那么你比我还要疯狂”
教宗对于这个评价并不在意,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
“想听听关于我们的故事吗?”
......
如果有一种寄生虫可以控制宿主的思想和行为,那么原本的宿主,还存在吗?
两千多年前,一名年轻的渔民突然意识到了,它,究竟是谁。
觉醒之后的渔民获得了漫长的寿命,时光让它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与智慧,某些人开始称他为无所不知之人,这令它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招募了数个能说会道的骗子之后,渔民走上了造神的道路。
凡人愚昧,无知,生活在残酷的统治之下,只得寄希望于死后与未来,向往美好的生活,很快渔民变成了先知,又变成了神灵在人间的代表,在它即将成为行走在人间的神灵之时,遭遇了背叛。
和一群以说谎为生、以利益至上的骗子合作,被背叛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当时那个强盛的帝国开出了无法拒绝的条件,它也就毫不犹豫地被出卖了,如果不是某个盗墓贼试图盗窃陵墓,无法获取到新鲜血液的它或许真的也就死去了。
在信徒的眼中,死而复生代表着神迹,而它却感到了深深的恐惧,直面了死亡才明白生的宝贵,从那时起,它的目标不再是享受信徒的供奉与膜拜,而是所有高位者都会渴求的:
永生。
不过在那之前,它要先让那些叛徒付出应有的代价。
清理了一批人之后,背叛和分裂依旧如同梦魇一般纠缠着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挑战者出现,不论它的手段是温和还是残酷,权势和财富都会勾动那些人的野心,当第十三次大清洗结束的时候,它终于认清了一个道理:
在诱惑面前,人类,是靠不住的。
这令它感到难以抑制的疲倦,对于发展教会的事情也失去了兴趣,到后来,宗教渐渐式微,科学兴起。
直到克隆技术诞生,它才重新燃起了希望,凭借着教会两千年来的底蕴,它悄悄收购了数家生物技术公司,潜心研究多年,终于成功获得了自己的复制体,这座古城中的吸血鬼,大多是通过这种方式制造出来的。
“猜猜我是如何将你们这些普通人转化为同类的?”
教宗冕下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威廉的回应,对于自己其实是一条寄生虫的事实威廉并不能很好地接受,教宗笑笑,将故事继续了下去。
通过贿赂世界卫生组织的高层和医学界的巨头,一种全新的疫苗进入了推荐注射列表,在除非洲外的全球范围内广泛推广,剩下的,就是等待复制体成长,直至接管宿主的大脑和神经系统,变成它的同类。
而促成这一切的,正是那些高举着文明之火向前狂奔的科学家们,他们带领着人类跨越了蛮荒,但黑夜没有边际。
“那么我究竟算什么?”
威廉艰涩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本以为自己打破了命运的桎梏,实际上,不过是一枚棋子?
“你是神的一部分,只是稍稍特殊一些罢了”
威廉脸上的惊恐刚刚升起,便消弭于无形,面无表情的威廉站起身,离开了庭院。
解答完最后一个疑问后,教宗便将威廉纳入了那张笼罩全球的精神网络中,在这个由上亿个他的复制体组成的网络里,所有个体的知识与智慧都是共享的,没有语言障碍,没有技术壁垒,没有仇恨,没有争执,任何问题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决。
每个个体的躯体都可以被完全掌控,疼痛感,对鲜血的渴望,细胞的生长速度...一切不必要的缺陷都可以被剔除,这些复制体合而为一,组成了一个完美的整体,能够快速高效地协同运转,也不会因为损失一部分个体而导致精神网络的崩溃,这是超越了人类个体的生命形式。
迎着夕阳,教宗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那个诉说了千年的谎言终于化作现实:
全知,全能,直至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