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9日下午一点二十九分,外婆独自踏过岁月的长河,在生命的彼岸向我们轻轻挥手作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外婆是在跟友人一起坐公交去市场买生姜时,突发脑溢血而亡的。
制作冬姜是外婆每年冬天都会为子孙做的事。而今看见冬姜,我就会想起外婆,想起往事。
小时候由于农村计划生育和重男轻女,我被家里人东藏西藏,辗转寄养在别人家里,只为家里能诞生一个男孩。弟弟出生后,我满心期待地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等来的却是父母和亲戚们的指手画脚,只因我的行为举止不像他们“本地人”。
不耐烦的眼神和刻薄的话语,就像在我的脸上贴上“多余“和“厄运”的大字帖,不仅加深了家人对我的厌恶,还使我变得胆小畏缩、怯于表达,尽管这种话语的攻击力在我长大后有所消减,我的心却早已因此寒气入骨,烙下了一辈子的“风湿”。
一天,当母亲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绩一般,得意地说起这件我放不下的事时,尽管我的心又掀起了寒意,开始酸痛,却也只打算如往常那样不置可否。
当时我想,基于孝道和所谓成熟的体面,多年来,我有说话的位置吗?
意想不到的是,听到这些话的外婆,却皱起眉头教训起母亲,说她不该把这件事说成是自己女儿的责任,说她不该不懂女儿的伤心,然后嘱咐我不必事事忍让,不需要那么善良,尽管对方是自己的父母。
外婆的这番维护,就像她晒的冬姜跳进热水中遨游,一首钢琴曲的时间,它就渐渐变成一股暖流,包裹着我的心,辟去多年淤积的寒气。
作为长辈,外婆那番话给了我两样最重要的东西——自尊和温暖。有时,晚辈只是希望从长辈那里,得到一些自尊和一丝温暖,这跟年龄无关。
而我的自尊,在众位长辈面前,只有平日少言寡语的外婆,给予了我。我多年来想要的温暖,也只有平日里面若冰霜的外婆,给予了我。
日常生活中,外婆的脸似乎被不悦喷上了定型喷雾,很难看见笑容,我以为她可能不大喜欢我们,直到那时才我知道,她是把脸上的笑容,全都藏进理解和爱中,就像她希望通过晾晒,将每年冬日最好的阳光都收缴进冬姜里,再分给子孙熬煮一样,希望他们整年都能得到温暖。
后来,在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开始,直到葬礼结束,我整段时间都是恍惚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流下一滴眼泪,哀乐就在一阵烟雾中消失了
外婆生前对我最后的嘱咐,仅仅是让我多跟她和外公讲话。
在我断断续续回忆起外婆,忆起在我把杂物房抽屉里的零钱偷走时,她教导我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要心里有数;忆起小时候我曾将她屁股后的凳子移开,导致她摔在了地上,她嘴里也只说没事,说自己的孙女不是故意的;忆起我刚回到“家”的那段时间,实际上第一个真正接纳我的人是她……
这些记忆片段都在告诉我,我确实没有跟外婆真真正正地聊过天,以往都是她单方面地在理解和包容我,以致于她的过去,她的喜好,跟那裹着阳光的冬姜一起,都被她静悄悄带走了。
外婆走了,大家的生活还是按部就班,姐姐的孩子也出生了,大家的欢声笑语依旧不断。只是,去探望外公时,阳台上不再会有晒冬姜的笸箩,家里那个装冬姜的棕色玻璃罐,也不会再满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