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梨柯
“还会想起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吗?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到那种感觉,自己掏心掏肺地对待一个人,只想好好地,平静的生活,可是有一天却感到自己像是被耍了一样,我…..说的是玮玮那时的感受,我也不是很想说这件事的,只是不知道你是否能放得下。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们,你不过是在找时机,然后…..。”
这段话重新把我拉到深渊,我的脑子至始至终都有一个非常具象的画面——我近乎崩溃,声嘶力竭地向我爸哭闹着要转学。
这几乎是我记住的最深刻的画面。
刚入中学时,我与一个玮玮的女孩私交甚好,从宿舍到教室,几乎形影不离。
有一次,我们走在校园里,两旁都是大棵大棵的柳树,柳絮垂到地上,显得脏兮兮的。
这个时候广播突然响起,我们沉默着地听了好一会儿,突然间玮玮停下脚步问我,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我思绪飘到教室,三心二意地附和,不知道,是什么?
玮玮不假思索地指了指广播站的位置,意思是想当一个播音员。
见我没有反应,转了转眼珠又问,你觉得播音员怎么样?
我听着广播里发出的令人鸡皮疙瘩的娃娃音,随口一说,我不喜欢。
对了,此刻在广播站里对着话筒念稿的是杨爽,是全校鼎鼎有名的娃娃音,声音矫揉造作,扭扭捏捏,更令我讨厌的是她平常说话根本不是这样子,只不过站在话筒前变了调,变了性子罢了。
我说完之后,她似乎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我们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后来有一天,玮玮告诉我,她可以进广播站,因为杨爽找了她,问她愿不愿意试试,她再三考虑之后拒绝了杨爽,总归我那句,我不喜欢。
戏剧性的一幕来了,不久之后我参加了学校的演讲比赛,负责比赛的老师正好是管理广播站的老师,把我叫到广播站,问我愿不愿意来这里。
谈话间,我正不断地打量广播站里的设备,对此充满好奇,根本没有注意听老师在说什么,也在意过自己说过什么,就答应了这件事。
出了广播站我赶紧回教室找玮玮,准备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迎上的却是她两眼通红,气急败坏的样子。她浑身发抖,看得出她在极力克制自己。
她站在几个女同学中间,像极了审判的架势。我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问她什么了,她甩开我,像是开闸放水般抑制不住冲我叫嚷,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她语无伦次的骂声中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也记起自己随口说过的话,我张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可是到头来找不出一句话说服别人。
玮玮站在我面前,说的话像是万千利刃,我在她面前完全无处遁行,千万利刃全部扎进我整个身体,密密麻麻。
我蹲下身体把头埋在大腿里,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心痛和害怕到骨子里的感觉。
我双肩抖动,哭得极为隐忍,面对她的指责和谩骂,面对全班同学鄙夷嫌弃的目光,我就像即将临刑的犯人。
在这场战役里,我孤身一人,每天应对无数的枪林弹雨,身心俱疲,几近崩溃。
它像是我心里的一根刺,这是我前半生安稳生活里唯一的磨难。
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不要,千万不要与任何人深交,不要对任何人成为亲密朋友,不要无视每一个小细节,不要不重视人际交往的技巧。
它直接改变了我的性格,更改变了我对除父母以外任何人的看法。
我变得内向,变得敏感多疑,变得格外看中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我害怕被孤立,害怕被人议论。我变成了惊弓之鸟,对每个人都格外疏远,交流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人。
我没告诉老师,没告诉任何人,甚至唯一一次爆发也仅仅是在父母面前崩溃大哭,原因避而不答。
这件事,我在这场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地生存下来,我没有做任何反抗和辩解,所有的过程和结果都甘之如饴。
但压在我心里却几乎让我举步维艰。我知道自己并不坚强,扛下来也并不意味着全身而退,这件事影响的,几乎囊括我全身的肉皮。
整整7年,当我看到开头那段话时,我忍不住地心酸。
这么多年,这不是玮玮对我说的话,这是旁观者的看法,我在旁观者眼里,竟还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我们生活毫无交集,即便我至始至终软弱得任人宰割,即便我深陷其中不得不看心理医生,即便我变了性子如同蛇鼠一般,也依旧没人放过我,把我等同于洪水猛兽。
我至始至终都摆在加害者的位置上,被钉在耻辱柱上,供知晓此事的人随时随地指责和谩骂。
就像玮玮当年对我说的那样,我不过是高分低能,只会学习却不会做人的自私鬼。
是啊,想当年我成绩何等风光,私下却被暴力得何等不堪,我承认自己咎由自取。
可是很奇怪,如今能记得住也是有当年的受辱时的心情,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过错和自省,是人的自我防御模式在作祟还是当年太深刻?
我到现在都找不到答案。
不久之后,我在车站碰到了玮玮,她排在队列的中间,我已经取票返回,在我走出门口的前一秒,她叫了我一声。
我回头探了探,怔住了,这次相遇到头来是她一个人在说话,我有礼貌的回应而已,她还是那样,那么开朗,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回来之后我不断回想这场偶遇,多年过去,我被这场校园暴力折磨得心理几近扭曲。
而她却若无其事地侃侃而谈,这场风波中她失去了什么?这个想法着实让我下了一大跳。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所以才会对别人的看法耿耿于怀。
所有的因果造就了如今的我,成绩不复当年,也许从那一刻就走了下坡路,辜负了老师和父母的期望,也对不起自己的付出。
我时常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会不会比以前更好?这个问题在世界三已经找不到答案。
我摇摇晃晃走到今天,唯一不同的是,我比以前更加坚强,风波的残余也许还会波及到我,但是我一定会比当年更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