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7月底结束了实习，并以高分通过了学校严格的审核。他打算利用闲暇再去旅游一下，地点选在了东北的长白山。

本来是8月6号的航班，从上海飞吉林，可由于航班延误，直到7日凌晨6点才抵达目的地，安顿下来。他随后微信给他妈道：飞机延误到今晨一点多才飞，现在刚到酒店安顿。这边空气极佳，森林繁多，地广人稀，节奏很慢，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欧洲。

惭愧，我没去过东北，印象中只是广袤的黑土地上飘扬的轻松活泼还带点戏谑的二人转曲调。“翠花，上酸菜”那句经典台词后面映衬的东北人豪爽率真的秉性以及简约却实惠的饮食习惯，虽常有耳闻，终未亲尝亲见。

这次儿子先去一步，想必定能在领略长白山旖旎风光之余全面深刻体验黑土地人民的思想行为方式和诸多风俗习惯。相信他一定会有所收获。

但就在儿子去东北的第二天，也就是2017年北京时间8月8日晚上9点多，我国四川阿坝州九寨沟县发生了7.0级地震，翌日上午7点多在新疆的博尔塔拉州的精河县又相继发生了6.6级地震，两次地震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

得知消息，我于8月10日给儿子发信如下：

儿子，长白山的景致不错吧？前两日，四川、新疆相继地震，说明自然界从来也不太平。想想上帝也真是“公平”，赐予那么美丽的风景，却也时时孕育着危险。

突然想起犹太法典《塔木德》里形容耶路撒冷的一段话：上帝给了世界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但现实是：上帝给了世界十分愁，九分留在了耶路撒冷。

东北这块黑土地，肥沃辽阔，百姓粗犷实诚，不仅是建国初期国家赖以依靠的重工业基地，也滋养出一批以“二人转”为代表的的艺术形式，幽默诙谐，俨然几十年间流行的一道风景。真正的自然景观，老爸不甚了然，只知天池人参。不过，与这块古老苍茫的大地相关的一份古代情谊，却时时让我动心叹惋。

据说，在清朝，东北的黑龙江牡丹江一带是朝廷钦犯的流放之地，其中的一个地点黑龙江宁安县“宁古塔”更是臭名昭著，几乎成为当时所有官员挥之不去的噩梦。流放犯人中不乏一些声誉显赫的名人，比如郑成功之父郑芝龙，大文豪金圣叹和思想家吕留良的家属，以及浙江杨越、杨宾父子。而其中最有文学造诣，名气最大的则是苏州诗人吴兆骞。

吴季子是因顺治十四年（1657年）的南闱科场案，遭仇家诬陷，获罪流放的。在那里，他整整待了23年。但就是这样一处成年大雪冰封、恐怖阴森，时时处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所在，却由于另外两个男人，变得温馨柔软起来。

其中一个是无锡人顾贞观。年少时，他即参加了吴兆骞兄弟主持的《慎交社》，凭着超人的才气，竟在短时间内一跃而与吴齐名，并与吴结为莫逆之交。科场案发生后，顾贞观奔走呼号，多方集资筹款，希望能赎回老友，安度晚年。无奈钱不是万能的，没有权贵人士的协助帮忙，美好的愿望终究只能是一片浮云。

苍天不负有心人。

终于，在康熙十五年（1676年），经人推荐，顾贞观有幸进入当朝权相明珠府上，入职塾师，与明珠之子纳兰性德交谊日甚，最终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一天，顾再也无法隐藏多年的夙愿，向纳兰透露了心迹，希望后者帮忙玉成。清朝历史上最伟大甚至也可排进历朝前十的著名词人纳兰容若，即便再仗义热忱，此时碰到这般棘手之事，自然为难万分，不敢轻易点头。

时光流逝，斗转星移，日复一日的思念折磨煎熬着顾贞观的内心。想来想去，除了纳兰，他实在想不出还有比宰相府名望更高权势再大的官宦名人了。还得去找纳兰，他心想。

这次，他换了一种方式。

与纳兰相对坐定后，他一言不发，默默地从宽大的长袍下取出一张宣纸递给纳兰。身体虚弱的纳兰定睛一瞧，是两阕词牌叫作《金缕曲》的词作，自然认真阅读起来了：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已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本就至真至性多愁善感的纳兰，从开始坐着的默念到不由自主的起立高声朗读，再到后来，已然声泪俱下，难以自抑。

感觉自己的失态，纳兰转身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回过身来，真诚地对顾贞观说，容我十年，我一定把这事当做自身的事情一般对待。你放心吧，以后也不用再次叮嘱我了。

顾一听，十年，那还了得，可怜的老友还有多少时日可以等待呢？

不行。

他打定主张，再次恳求道：“五年为期，行吗？”

看着顾执着的眼神，善良的纳兰再次热泪盈眶，这次他没再犹豫，只是使劲地点下了头。

于是，这一次会晤便铸就了中华文明史上雪中送炭肝胆相照的又一个经典；这一点头塑造出华夏儿女生生不息的人文情怀中又一座丰碑，定格在万千文人学子的脑海。

经过顾贞观、纳兰等人多年努力，吴兆骞终于在康熙二十年（1681年）被赎罪放还了。

当然，我们历史上广为流播的“八拜之交”可能将朋友间的生死情义演绎得更为惊天动地撼人心魄，但大多只是传说而已，总不如上述故事来得真切动人。

而今，破琴绝弦的悲壮豪情虽已成为历史，但我相信，高山流水的铮铮琴声依然流淌在人们的心中；顾贞观等人的仗义救人也永远散发出恒久的人性光辉，触动着后人的道德良知，温暖着世人的心房。

由此展开，今日东北人的豪爽、好客、直率是否与当年的流放者相关，与饱经磨难、历经沧桑后的豁达疏朗有关？沉思的同时，我再一次举头向北，瞭望万水千山之外的遥远东北……

说起东北，竟不着边际地说了那么多有关流放的话题。其它方面究竟如何，只能等你回来说明。你去时，东北正闹洪涝灾害，也不知这几天如何了，还望小心。

儿子并没直接回我，后来电话他娘说一切平安，让我们不必牵挂，他自会注意安全等。

补记：2021年12月22日晚近10点，我正在卫生间洗脚，突然感觉一阵震动，持续七八妙之久，原以为楼上有情况，稍后才得知竟然是常州天宁区发生了4.2级的地震。我所在小区距天宁区政府8公里不到，怪不得震感明显。当夜和衣而寝，几乎一夜未眠。特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