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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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冬天的夜里终究是寒冷的,天色晦暗无光,街上行人罕至,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仿佛是某人画的一幅泼墨画,而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墨点。

我站在酒店正门一侧的一支廊柱旁,斜倚着,看着周遭的一切,所有的事物都静得出奇,唯有身后不远处的酒店大堂里还热闹非凡。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婚礼,喜悦的欢闹声此起彼伏,像是谁把跨年夜的电视节目声音开到了最大,但欢快中总让人感到有种难以言喻的聒噪。

我别扭地侧身瞥了一眼酒店中的场景,玻璃门里面的人们沸腾了一般,跳跃着,狂饮着,像是恨不得把房顶掀翻。

我回过身,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我上下抖动了下,一支烟从烟盒撕开的一角处蹦了出来,我直接用嘴衔住,但当我找打火机的时候,翻遍全身的口袋,也毫无所获。

正当我思索自己把打火机落在哪里时,从一侧伸出一只修长的胳膊,手中握着一个蓝色的打火机,翻开盖子,拨动阀门,火着了,递到我嘴边,我顺势点燃了嘴中的烟。

我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淡淡的白烟,借着廊檐下幽暗的光,看着那团烟缓慢地升腾,直至消散在这漆黑的让人乏力的黑夜之中。

“那个打火机应该是我的吧?月姑。”我没有看她,只自顾自地看着远处的黑暗出神。

“是啊,是你的。”她用和缓的语气说。

“什么时候在你那里了?”我充满着疑问,但依旧没有看她。

“是你给我的,让我替你保管。”她微笑着说。

为什么说她微笑?因为我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笑意,不是嘲笑,不是假笑,不是媚笑,是一种慈善的带有安抚情绪的温婉的笑。

“是嘛?真没一点印象了。”我实在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把那个我一直随身携带的蓝色打火机交在了她的手上。

“你最近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还经常做梦吗?”她一边把打火机递给我,一边说。

“有时候还会,不过,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频繁了。”我接过递到我胸前的打火机,但始终没有看她。

“也算是个好的开始。”她鼓励地说。

“嗯,算是吧。”我心不在焉地说。

“你不打算去里面看看吗?”她问。

“哪里?”我依旧看着晦暗的天空。

“酒店。”她回答。

“那种场合不太适合我这样的人。”我说。

“你迟早要去的。”她说。

“兴许吧,但今天还是算了。”我说。

“好吧,看来你还是放不下。”她说。

“你觉得我能抓到那个人吗?”我说。

“问你自己。”她说。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我若有所思。

“不要勉强自己。”她轻声说。

“不到最后,结局总是难以预料。那个人,我非要抓住不可。”我肯定地说。

“希望你能做到。”她微笑着说。

“谢谢。”我低下头说。

“少抽些烟,对身体不好。”她柔和地说。

“你的语气怎么那么像我妈啊。”我打趣地说。

“母性使然吧。哈哈。”她巧妙地回答。

“哈哈。是吧。你说这里为什么总是这么冷呢?这种黑夜总让人心里没有底,不知道……”当我转过身看她时,她已经悄然离开了。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女人频频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但对于她的印象却总是停留在陌生与熟悉之间。这种感觉可能源于她神出鬼没的行踪,可每当我出现困惑,难以解答时,她却又奇迹般地出现。不知不觉间,我向她吐露了许多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不曾向他人诉说的想法。

我自己也很好奇,我竟不曾有一刻觉得她会对我不利,尤其像我这样的一个身份——国际刑警,反倒是我越来越热衷于这种吐露心扉的感觉,能使我时刻紧绷的神经在这会儿轻松不少。万事皆有因果,或许这样的遇见是冥冥中上天的某种安排吧。


2

“嘀嘀嘀——”

早上6:00整,电子表中设定的闹钟如约响了起来。我依旧像着了魔一样从床上翻坐起来,关掉闹钟,将电子表放回原处。头痛的感觉出乎我的意料,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从我的大脑中挣脱出来。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如临大敌般的感觉,也已经习惯了每天起床,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汗水浸泡了一整夜一样。但我始终无法知晓究竟是什么在折磨着我,总莫名地觉得周围有许许多多双眼睛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等身体恢复正常知觉后,我从床沿上站起来,猛地挺身向下,双掌着地,做几十个俯卧撑,直到筋疲力尽为止。这是我每天的例行功课,我并不期待自己会再变得多么健硕,而只是希望能保持应有的力量不会退化。

洗过澡,除去昨夜的痕迹,当一切收拾停当后,我给自己煮了杯黑咖啡,只有这种苦涩能快速刺激我的味蕾。早上,我不吃任何东西,空腹让我保持清醒,身体的轻盈让我忘记昨夜的沉重。

我知道昨天晚上像是做过什么梦,但每天猛然醒来后却又总忘得一干二净,仅剩下的头痛似乎是特意留下来佐证我的确做过什么梦。

拉开窗帘,天空依旧阴沉惨淡,外面古色古香的低矮的屋舍上有一层浅浅的白霜,不到一刻间,便消失殆尽,露出了瓦楞本来的灰褐色。远处连绵的群山颜色不一而足,苍翠欲滴的松柏和火红似阳的枫叶层次错落。目不所及的树丛之后,有一座寺庙,那里将是我要去的地方,因为得到可靠消息,那个人将会在那里出现。

在和酒店服务员用我蹩脚的日语进行短暂客套后,我便出了门。日本人的客气总会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让我更加需要提防周围的一切,我不得不加倍谨慎、仔细甄别哪些是真实的善意,哪些是虚假的笑里藏刀。

“嘿,混蛋,是谁允许你来这里的?”

在我离开酒店后不久,抄小道还没有走出几米远的时候,便听到一个宿醉未醒的中年男子在我背后吵吵嚷嚷。

我原本不想招惹他,免得耽误时间,更害怕节外生枝,因为路口的行人比刚才多了不少。

我继续加快脚步,但他不依不饶地紧跟了过来。霎时,我听到有东西朝我脑后飞来,我停下脚步,躲闪一旁,啪的一声,一只酒瓶重重地摔碎在刚才我站过的地方。

“你这个混蛋,肮脏的猪,竟然想跑。”大概是我躲开了他的酒瓶,让他气愤不已。

他兴冲冲地向我迎来,当他距我还有一米远时,我一个摆拳把他击倒在地。他躺在地上呜咽着,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我转身离开,快速跑了起来,刚才这个插曲已经耽误了我一些时间,我必须在早上9:00前赶到寺庙,同在那里埋伏好的同伴汇合。

山路上挤满了前往寺庙的行人,他们有的着日本传统的和服,有的着西式礼服,也有的着一般生活中的休闲服饰。所有人都不紧不慢地走着,只有一对年轻的情侣手拉着手在我前面不远处快步行进。他们一边走着,一边低头私语着什么。他们的身影在人群中忽隐忽现,不时还会回头张望,但我始终无法看清他们的容貌。他们的行迹很是可疑,我的心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我在人群中推搡着前行,已经尽最大的可能跟上他们的步伐,但我的速度超乎想象的慢,因为在走到一段山路的尽头,绕过一片枫树林,陡现向上延伸的石阶时,我已看不到他们的影踪了。等他们的背影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时,已是他们马上要穿过庙门了。

那男人的身影隐没在门后,女人紧随其后,但她却停了下来,好像是她蓝色的发带挂在了门框边沿的某个东西上,她回头查看时,恰好与快速靠近的我的目光相遇。

我认得那张脸,我在组织提供给我的相片上看到过,她是那个我要抓的那个人的情人。莫非刚才的那个男人就是“那个人”?我迫不及待地拨开人群,而她自看到我后便大惊失色,快速消失在寺门之后,她刚才站立的位置马上便被拥挤的人群补上。

我焦急地向前挪移着,来到门沿下,挂在一个锈迹斑驳的门钉上的蓝色发带在微风中自然地晃动着,不知情由的人会以为这是有人特意放在这个地方作装饰用的。我把发带摘了下来,飞也似的跳进寺院。

我这才发现刚才拥挤的人群全都消失了,寺院中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人站在这里。我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满疑惑,但我仍没有停止步伐。

我四处寻觅着,像一个捕食者不肯轻易放弃他眼中的猎物,哪怕结局是一场空,也至少是一个答案。

我来到焚香的巨型铜制香炉前,来到佛龛旁,来到寺后的清潭边,来到崖壁上的一座塔楼里,来到……皆是一无所获。

当我重回到寺庙正堂时,听到里面传来摇签的声音,我寻声而去,只见在佛龛前面的蒲团上跪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和服,虔诚地闭着眼睛,皙白的双手捧着叉有竹签的硕大的签笼用力地摇着,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靠近,或许知道,只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在一阵哗哗声后,一支签落在了她的面前,她优雅地把签笼放在一侧,俯身拾起那支签。

咣咣咣,院外响起了撞钟的声音。我的头也紧跟着剧烈地疼痛起来,我难以忍受地摔倒在地上,倏然间,眼前这个女人在我的眼中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她起身向我走了过来,俯身看着我的脸,我认出了她,正是刚才那个逃跑的女人。她蹲下看着我,然后冲我狞笑着。

“你永远也抓不到他,永远也抓不到他,永远也抓不到他。”她反复在我耳边重复着这句话。

她从我手中拿走那条原本属于她的蓝色发带,猛然起身,转身离去,直至消失不见。

“等,等一下。”我用尽力气从嗓子眼挤出这几个字,但声音小得几乎我自己都听不到。

我在脸边摸到刚才她落下的那支签,费力地拿了起来。

上面写着:“桶内有何物?田螺啜泣声。”

看着这句不明就里的话,我的脑袋疼痛得更加厉害了。我拼命地挣扎,跟困扰着我的诸般痛苦抗争着,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着我的一切,但我不甘心做一个被任意摆布的木偶。

浑身的乏力感向我袭来,就连抬起胳膊的气力都没有了。那只拿着签的胳膊重重地摔在地上,那支我还未参透的签逃脱我无力的手指掉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3

噗通,我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中。是什么呢?是我的幻觉吗?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我究竟在哪里?或者我已经死了?

耳边不时传来奇怪的声音,不管我怎么用力听,却始终无法听得真切。

我拼命地找着出路,可在我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难道我终究无法抓到那个人吗?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开始变得明亮起来。起初只是一个光点,之后像火焰灼烧一张干燥的纸一般,迅速地扩展,一眨眼之间,光亮笼罩了我的全身。我像夜晚出行的啮齿动物一样,在被突然而至的光亮照射下本能地想要遁藏,但我却无法动弹。

我用力地闭着双眼,当我觉得眼睛已经适应外界的光线时,便慢慢睁开双眼。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热闹非凡的谈话声。

等我完全可以看清周围所有事物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宽敞的和室之中。室中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张古色古香的传统和室长条低案,而在每张低案旁的榻榻米上则坐着各色男女,他们都在和身边几个熟识的人欢快地谈论着什么。

在所有低案窄端指向的方位,有一十张榻榻米大小的矮台,之所以说是矮台,是因为它只比和室中人们所栖身的地板高出5公分而已。矮台中央靠后的位置有一面硕大的屏风,上面用隽永飘逸的书法写着四时之话,“春天黎明很美,夏季夜色迷人,秋天最是薄暮,冬季尽在清晨。”并且在每句话之下,相应地画着四时之景。

噗通,我手中筷子上夹着的一粒茴香豆掉进了我面前的一只日式酒盅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击水声。

“陈先生,你是不是喝多了?哈哈哈。”我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对我说。

我看着眼前这个跟我热情攀谈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却始终想不起来。不过,我确定的是,他的声音肯定在哪里听到过。

“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对他所说的演出充满着好奇,不由地将头朝向矮台的位置望去。

没过多久,屏风后面响起了鼓乐的声音,之后便是一群佩戴面具的人物在观众的掌声中依次登场,等他们在自己的站位落定后,鼓乐声止,观众也停止了掌声。

我对这种剧目不曾有过太多的了解,但依稀记得在哪份有关日本传统文化的杂志上看到过介绍,好像是说这种类型的表演形式叫做“能剧”。至于现在表演的剧目,我更是没有什么概念了。

“这个曲目叫‘高砂’,讲的是两个精灵,他们是夫妻,虽身处异地,但仍心有灵犀的故事。”

正在我纳罕时,身边的这个男人仿佛会读心术似的解说起来。

我的精神慢慢地在这出无法明白的剧目中开始变得恍惚起来,几度昏昏欲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的出席可能有着其他某种含义吧,是谁安排的我无从了解,但我真的无法打起精神倒是事实。

“好!”身边这个男人自言自语地叫好声以及所有人的鼓掌声,把即将进入梦境的我拉了回来。

我注意到演出已经结束了,演员们都重新回到台上向所有人致谢。除此之外,我似乎想起了身旁这个男人是谁了——他是那个不久前与我在山脚下的酒店旁的一条小巷里对峙的那个醉汉。

我朝他瞅了几眼,他对我笑笑,我忙回过头把眼光投向了别处。我惊异于这种凑巧,更惊异于这种判若两人的表现,我心底里不由地产生了一丝防备。

所有演员开始走下舞台同观众互动,大都是向观众敬酒之类的。其中一个身着红粉色开襟和服、头戴妖精面具的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我能感觉到她在刻意躲避我的目光,但又不时地用余光偷看着我,虽然按照直线距离本是由她向我们这一桌来敬酒的,可她却在距我还有一个半榻榻米的位置踅了回去,绕到了我身后的一桌那里。

“多谢支持,请。”眼前这个老妪装束的女人向我们敬酒。

她优雅地跪坐着,身体前倾,在她说完“请”字之后便掩面把盅中的酒饮尽。

我们这一桌的所有人也都紧跟着把自己手里的酒喝掉,她探身再次致谢,然后起身离开了。

“真棒——”身边这个男人有些微醺了,他自顾自喝着酒,“小姐,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家如何?”他对对面坐着的一个年轻女士说道。

那个女人没有说话,而是对一旁的同伴说了些什么,然后她们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目光毫不懈怠地紧跟着那个戴着精灵面具的女人,她似乎也觉察到我在注视着她,她那手中的动作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在好几次同伴的提醒下,才知道自己正在向观众敬酒。她尴尬地笑笑,然后颇有诚意地俯身向对方因自己的怠慢而表达歉意。

在绕过我身后那桌走向我右侧后方时,她不小心被桌角绊了下,险些摔倒,正当她慌忙直起身时,她发髻上的一支簪子滑落下来,恰好掉在我手边不远处。我抢先捡了起来,想借此探探她的虚实。

这种情况大概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有些木讷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站起身,伸手奉上那支发簪,她依旧无动于衷。这时,一个头戴狰狞夜叉面具的男人提醒她:“娜美,快向客人道谢。娜美,娜美。”

她依然无动于衷,但我看到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像是郁积许久的怒火随时会爆发出来。

“陈先生,坐下来我们再喝几杯,我们再喝几杯。”桌旁的那个中年男人扯着我的裤脚醉醺醺地说。

在我回头的当儿,那个叫“娜美”的女人夺门而出。等我回过神时,她已经拐进走廊里了。我恼怒地推开脚边这个酒鬼,毫不停留地跟了出去。

我顺着她刚走过的路线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两侧吵嚷的食客,狭窄拥挤的走廊,始终不见她的踪迹。我跳起来向远处张望,只见走廊尽头,一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眨眼间拐进了另一段走廊。

我顾不得所谓的礼仪,用力推开眼前阻挡我的一切事物,快速地向前跑去。我能听到身后碗筷掉落地上的声音,有人在生气地怒吼着,但我始终没有回头。

我确信我不会比她晚太多的时间,这次一定要抓到她,更要问出来“那个人”的下落。


4

在走廊的尽头,循着娜美跑过的位置,我也跟着拐进了一侧的走廊里。这才发现,这里是一个死胡同。不过,在这个异乎寻常的幽暗的地方,仍有四间隔间,两两相对。

这里相较于刚才的那个热闹的长廊,多了不止几分的岑寂。

我缓慢地走着,轻轻拨开隔间的推拉门,小心翼翼地探看着里面。无非是些油光粉面的“大人物”和年轻貌美的应招女郎卿卿我我,怕自己不成体统的行为被曝了光,便躲在这犄角旮旯里。

在我走到走廊最深处,准备将最后一间的门打开的时候,一张丑陋的脸率先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他用低沉却又夹带些方言味道的日语说道:“干什么?”

他的脸把身后的隔间里的一切完全挡住,我试着向隔间里探看,毫无疑问,只是白费工夫罢了。

丑陋的脸见我没有作声,便恶狠狠地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快滚!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随即,他把隔间的门拨开更大的一些缝隙,露出他身上的西装也无法遮盖住的强壮的身体,像一头猛虎准备扑向我。

我把双手举在胸前,掌心朝向他,做出一副不想惹事的样子。毕竟没看到那个女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好硬闯进去。我转身准备离开,我能听到身后的隔间门缓缓合上的声音。

我无意间回头瞥了一眼,恰好隔间深处的一团紫影在我眼中一晃而过。我向来对这种似是而非的第六感嗤之以鼻,但这会儿,我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离去。哪怕刚才的那一晃只是因我内心中的不甘心而臆想出来的影像,但在这一刻却将一颗怀疑的种子深深地埋进了我的心里。

正当我陷于困惑、游移不定的时候,隔间里微弱的对话声重新让我变得兴奋起来。

“他走了?”一个女声。

“嗯,已经打发走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那真是太好了。”第一个女声。

这下,我确信那个女人就在里面。我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几个人,单是那个丑男让我就有得对付了,接下来恐怕是一场恶战。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猛地把门拨开,屋中八九个人的模样,他们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我。屋中央那个穿着紫色长袍的艺伎正在跳着缓慢的舞步,大概她没有注意到屋中来了不速之客,所以她的舞步并没有停止。当我准备向前探个究竟的时候,刚才的那个丑男一把攥住我的领子,几乎快把我整个人提起来。

“你父母没教过你要有礼貌吗?”丑男一边把甩我出去一边愤怒地说。

我被重重地摔在屋中央,刚好撞到了那个正在跳舞的艺伎,她向前趔趄了一下,扑倒在地上。当她怀着惊恐的眼神看着我时,我才知道她并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忍着疼痛起身环视了一周,才发现“娜美”并不在这群人中,但为时已晚。

坐在屋中最里侧位置,一个老大模样的中年男人向周围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我,两旁六个人忙起身围了上来,身后的那个丑男也逼了上来,这时那个老大模样的男人嘴中叼着烟笑嘻嘻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我深知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趁所有人还有些迟疑的当口,我飞身一脚踹在那个老大的脸上,原本只是想把他打倒好当做人质,没想到他竟昏了过去。

周围的人更加愤怒了,他们凶猛地向我扑了上来,尽管受训的时候学了许多搏击技巧,但当同时面对这么几个把打架当做家常便饭的家伙们还是有些棘手。

我与他们缠打起来,脸上和身上挨了不知几拳几脚,不过,我还是站到了最后。丑男摇摇晃晃地伸展开他健硕的双臂向我冲过来,我俯身躲过他的冲击把他掀翻过去,他重重摔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我看着屋内满目的狼藉,几个昏倒在地上的不明身份的黑帮分子,以及那个躲在一角满脸惊恐的紫衣艺伎,虽然庆幸自己躲过了一番被胖揍的命运,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对,少了一个人,刚才在那个老大右手边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长相清秀有两撇胡子的男子,他并没有穿西装,只是穿了件白色的无领衬衣。他的样子似乎对这里的一切漠不关心,这会儿到哪里去了呢?

我向角落里那个紫色艺伎走去,想要问个究竟。我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急忙回头查看,不想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击重棒打倒在地。

在我还未失去知觉的那一刹那,我辨认出打我的正是刚才角落里的那个男子,不,他就是“娜美”,这么简单的妆容就把我骗了。我来不及责怪自己的无知和鲁莽,便已瘫倒在地上。约略能听到,她在说着些什么。

“你……你真的……不明白吗?你做这些,这些……是……是毫无意义的,毫无意义,你……永远……永远也抓不,到他,抓不到……他——”

声音慢慢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又变得安静起来,眼前黑黢黢一片,漫无边际。


5

“铛——”一声清脆的教堂钟声把我惊醒。

醒来,我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家熟悉的酒店外的一支廊柱旁。

身后依然会传来酒店里欢闹的声音,我没有心情扭头去看,更不想走进去。

这里的天还是这么昏暗,这么阴冷,像极了我的心情。难道我真的永远也抓不到那个人吗?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可又能怎么样呢?

“你看起来很疲惫。”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一旁传来。

我没有去看她,这似乎成了我们约定好的规则。

“是有些疲惫。”虽然我很想说,听到她的声音我很开心,但却始终无法开心起来。

“你的事情进展得还顺利吗?”月姑悠悠地问我。

“不顺利。”我烦躁地回答。

我心中正为错失最近的几次良机而懊恼不已,她的问题戳到了我的痛点,似是一句“责问”。我知道并非那样,但我忍不住会把它想成是“幸灾乐祸”,不免语气当中多了几分抗议的情绪。

“难怪啊!从你的脸上,声音里可以感受的到。”她和缓地说。

她还是轻而易举地就能看穿了我的心思,听到她的解读,让我有些自责,不应该把我的烦闷的情绪传递给她。

“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是的,依旧不顺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抓到那个人。有时,想到‘他’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逮得到。可一切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总是在我以为就要成功的时候,我却失败了。我安慰自己,没关系,从头再来而已。但是我越安慰自己就越没有信心,就越怀疑自己。”我平静地抒发着我的想法。

“没事的,这又不是你的错。”她安慰我说。

“不要安慰我了,当然是我的错。这件事在我的心里,我在做着,我就要把它做好。事实是我没能做好,怎么会不是我的错呢?我不可能去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毕竟这些与别人无关。”

“这只是你的执念在作怪,放弃,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当你决定放弃了,这些烦恼就自然而然消失了。”

“是啊。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只要放弃,烦恼就消失了,那么长久以来的坚持又算什么呢?”

“不要太难为自己了,有太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但我需要一个答案,哪怕是一个不好的答案。”

“嗯,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有祝愿你能早日找到你的答案了。”

“谢谢。”

“今天还不准备进去吗?”

“那种热闹不属于我这样的人。”

“你不去尝试怎么会知道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那种热闹只会让我变得脆弱,而我没有时间停下来去享受那里的欢乐。”

“你要学会快乐,悲伤让你成长,但快乐能让你忘记成长过程里的悲伤……”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抬手制止了。过了许久,我们没有再交谈什么,我知道她应该已经走了。

天空变得更加黑暗了,四处的街灯都已熄灭,空气里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寒冷。我很诧异为什么只有身后的这家酒店灯火通明,并且里面的欢笑声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街对面那座哥特式的教堂诡异地矗立着,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让人不寒而栗。

我从兜中摸出烟,捏出一支放在嘴里,用那个蓝色的打火机点着。我若有所思,看着手中这个打火机喷出的淡黄色火焰出神。我是什么时候得到它的呢?想了好久,却无法想起来。我吹灭了火焰,盖上盖子,放回了兜里。

天空下起了微小的冰粒,刺骨的寒风也跟着刮了起来,我扔掉手中的烟,走进了黑夜里。


6

“嘀嘀嘀……”手表上的闹钟在早上6点时再一次响了起来,我也再一次被这习以为常的噪音给吵醒。

浑身依旧汗津津的,脑袋像一只快被吹爆的气球,心跳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着,感觉里面藏着某种东西快要冲破我的身体钻出来一般,我忍不住想到了《异型》中的画面,让我顿感恶心不已。

我缓慢地下了床,等身体的所有机能恢复之后,我又像往常那样猛地向前扑倒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等到筋疲力尽了,便趴在地上休息片刻,然后起身去收拾。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会在夜晚不明不白地睡去,又在清晨的噩梦中醒来。睡眠于我并不是像平常人那样的享受之物,全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诅咒,被谁,不知道,梦中的一切又会在醒来的那一刹那忘记得一干二净。

在洗澡的片刻我想到这些,可终究无法获得任何答案。

我端着一杯黑咖啡轻呷了一口,那种苦涩感瞬间通过我的味蕾传遍全身,身体还有些疲惫,我的精神倒清醒了许多。

我拉开一截窗帘,把窗户推开一些缝隙,清晨的微风吹了进来,很凉爽但不寒人,熹微的阳光划过远处埃菲尔铁塔的塔尖照射在我的脸上,静谧的塞纳河畔有几个人正在晨跑,几只灰白相间的鸽子在阳台间优雅地穿行,发出好听的“咕咕”声,楼下拐角处的一家面包店里飘来面包的香味。

尽管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但看到这样的场景却让我的内心变得无比的轻松。有人说,人死之后他的身体会比生前轻21克,而那21克便是灵魂的重量。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么一句话,说美国人虽然在美国土地上生长,但当他们死后,好的灵魂会去往欧洲。我想这大概说的就是我现在眼中所看到的地方吧。那么我的灵魂会去往哪里呢?

我要在8:30之前赶到凯旋门,在这早晨短暂的遐想之后,我必须要出发了。

由于时间还早,我便步行穿过比尔哈克姆桥,沿着纽约大道旁的塞纳河畔走了一阵,身体上的疲惫感悄然消失。

太阳缓缓升起,这时的光线开始变得强烈起来,身上不由得开始变得热燥起来。手表上的时间已经走到了7:30,这短暂的漫步时光就此结束,我不能耽搁太多时间了。

我准备到路边叫辆出租车,可是等了许久却依然不见出租车的踪影。我开始对自己刚才的懈怠懊悔不已,如果在酒店门口打车,兴许就不会如眼前这般慌乱了。我这样想着,同时也往凯旋门的方向疾步走着。

当我转过一个急弯的时候,与迎面驶来的一辆出租车打了照面,我慌忙挥手示意。那个出租车司机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做太多反应,而是径直从我身边开走了。

事已至此,我只能加快步伐了。等我又走了一段路的时候,却听到身后响了几声汽车鸣笛,我停下回头看,发现并不是刚才的那辆出租车。

车在我脚边停了下来,我直接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凯旋门,麻烦快点。”坐进车后我焦急地说。

“起来的真早啊!”出租车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跟我寒暄。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说道。

“中国人特有的谦虚啊!哈哈……”他继续说道。

我只是说了实情而已,他的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见我没有回应,他继续说道:

“不要误解,我没有其他意思。我觉得你们中国人很勤奋,要不然现在怎么发展得这么快呢?我遇到许多来自中国像你这样的游客,都不太爱说话,都挺含蓄的。”

他把我当做了一般游客,也好,也不需要我说些什么话来掩饰了。

“对,最近出国旅游的中国人挺多的。”我说。

“我挺羡慕你们的。”他意味深长地说。

“羡慕我们?我不太明白。”对他的话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的国家在变得越来越强盛,而我的却依旧战乱着。”他略带忧伤地说。

“法国不是好好的吗?”我纳罕道。

“不,我不是法国人,也算法国人,如果你的意思是拿到法国护照的话。不过,我的祖国不是这里,我是叙利亚人。”他解释说。

“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

“是啊,我是几年前以难民的身份来到这里的,因为有亲人在这里,所以找工作也相对容易些,而其他同胞就没有像我这么好运了。”他的话语里满是对同胞的同情。

“很抱歉。”我说。

“没事儿,最起码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所以我学着像你们中国人那样,努力工作。”他继续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无论怎样的回答似乎都会觉得很奇怪。

“平日里早上的出租车也不多吗?我等了好久才等到。”我特意岔开话题。

“今天坐出租车是很难的,恰好万能的真主让你遇到了我。”他有些夸张但挺真诚地说。

“为什么?”我有些疑惑。

“因为我们今天要罢工,但是为了养家,我还是早点出来跑几趟试试运气。是我的朋友——亚拉伯罕告诉我有乘客,所以我才过来的。他也是叙利亚人,刚好要回家了,所以就把生意介绍给了我。因为是同胞,平时我们都互相帮助一下。”他说。

他说的那位朋友应该就是刚才迎面驶过去那辆出租的司机吧,我在脑海中回忆着亚拉伯罕的样子,是有些阿拉伯人的特征。

“他不参加罢工吗?”我问。

“我们不参加,拉完你这一趟我就要回家了。罢工的结果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承担得起的,那是真正为了权利而斗争的人该去做的事情,我们只希望不挨饿就可以了。”他无奈地说。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我们来到香丽舍大道,距离凯旋门只有咫尺之遥,但这时我们的前路却被浩浩荡荡的穿着黄色马甲的人挡住了。

“罢工已经开始了。”出租车司机说。

看着眼前的这幅场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索性我下了车,沿着人行道继续前进。

我与大部队去的方向是一致的,陆陆续续会有一些加入队伍的人群,街边的商店都在不约而同地关门,或者说大部分商家还未开门,但已经有一些游客在驻足观看了。

我朝人群涌往的方向看去,密密麻麻,绵延至凯旋门旁。我在人流相对较少的人行道上快步向前,因为时间已经接近早上8:30了,再不快点可能又会错过这个机会了。

当我行至凯旋门附近时,我被游行的人群挡住了去路。我在人流里穿梭,终于冲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但在我面前出现了另一道屏障——整装戒备的武装警察,他们齐刷刷地与人们面对面站着,面容表现得都较为随和,能看得出他们并没有打算对游行的人群做些什么,而是希望传达过心声的人们能够就此散去就好。

不过,愤怒的人群变得愈发的骚动,有的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向前冲撞警察,这时对面警察的面容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大概觉察出这里的氛围正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着,潜在的冲突蓄势待发。

我也有些烦躁不安起来,因为我张望了四周好久也没有找到一处合适的位置可以去到凯旋门另一侧那里。但当我继续在人群中寻找突破口的时候,在离我左手方不远处的一簇人群里发现了一副熟悉的东方面孔,没错,就是她——娜美。

她头上戴了一顶淡蓝色的圆形遮阳帽,身上穿着一件与帽子颜色相近的无袖衬衫,胸前戴着一件看不太清楚的装饰,似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由于身子比较娇小,她在人群的推搡中不停地晃动着,她的表情看起来很焦急,眉头紧蹙地朝远方看着。

我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除了面容紧张的武装警察之外并没有看到什么。难道是我忽略掉了什么?

我朝更远处眺望,扫视了一周,终于看到在凯旋门另一侧的马路边站着一个男人,他也朝这边看着,手中像夹着一根烟,偶尔拨开衬衣袖子看看时间。但很奇怪的是,他的身形却像是毕加索画中的人物似的扭曲,面容始终被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遮住,长时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恰如一座雕塑。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原来是警察释放了催泪瓦斯试图驱散人群,我被呛得有些喘不上气,低着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警察看似“好心”的行为却更加激怒了本就愤怒的人群,许多人趁着骚动开始向警察反击,丢掷“燃烧瓶”表达抗议。

我看到她在骚乱中跌倒,趴在地上捂着嘴难受地咳嗽着,我艰难地穿过慌乱的人群来到她的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当她注意到是我时,脸上瞬间出现了一种嫌恶的表情,我能感觉到她在抗拒我的搀扶,因为身体状态比较糟糕,所以就暂时任我扶着。

火光,黑烟,尖叫,怒吼在身边电影般地呈现着,但这会儿我却置身其中,那个曾经的“灵魂去处”在我心里顷刻间变成了过往的美好憧憬。

我们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骚乱的人群,来到一个窄小的巷子,瘫坐在地上,身体依旧被刚才的催泪瓦斯熏得难受不已。

她的脸上这时只剩下了难受的表情,那种嫌厌表情不知在何时已经不见了。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便把头转向了别处。

我的右侧大腿上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5公分左右的伤口,不深不浅,血液正缓缓地渗出来,疼痛感也紧跟着来了。

她轻拍了我的肩膀一下,递给了我一条浅蓝色的丝巾。

“用这个吧,当心感染。”她的语言里没有任何感情。

“谢啦。”我的道谢亦是如此。

两个已经习惯了追逐与被追逐的人像这样并排坐着太过于不可思议了,说不上是朋友但却比朋友更了解彼此,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

头疼的毛病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来袭,我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但毫无用处,慢慢地,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浑浊起来。

“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醒醒。你怎么了……”

她的面容在我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声音也渐渐地隐去,感觉好累,好累——


7

“你不要跟着我,真的没有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做这一切只是徒劳而已。”

是谁在我面前喋喋不休?我像是在睡觉,但却又不是,耳畔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

“喂,你怎么回事儿?没听明白我说的话吗?别装傻!”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仿佛有一层纱遮在了我的脸上,我抬起手去触摸我的脸,但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你是怎么了?”声音还在继续。

大约过了半支烟的时间,眼前的光开始变得明亮起来,周遭的事物也跟着变得清晰起来。我看清了我所在的位置,是一条长廊,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画,应该都是些名画,因为我记得好像在哪本艺术册子上看到过。

“你终于睡醒了?”我被一旁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我抬头一看,是那个叫“娜美”的女人,她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们是在巴黎……

“很奇怪吗?”

“不知道,我只记得我们在巴黎,其他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看来你是失忆了吧。我们离开了巴黎,不对,应该是我离开了巴黎,你跟着我也离开了那里。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要跟着我。我们聊了很多,但这个问题你始终没有回答我。”

“因为,因为我要抓住‘那个人’。”

“你说马克?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习惯了一个人四处漂泊,按他的意思就是,为了寻找人生的真谛吧。我太理解那种感受,在我看来,一个人活着就是有意义的,所谓的真谛,就是活着。我不想跟他去争论这些有的没的,只能怪我自己很傻,爱上了他就愿意跟他去往每一个他想去的地方。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抓马克呢?”

“因为他跟一宗命案有关。”

“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你现在还想替他辩护吗?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里,就请你告诉我吧。”

“我说不可能就不可能,他那种善良,正直,为了追求自由而远离喧嚣的人怎么可能会跟人命扯上关系。”

“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

“那你可以安排我们谈谈吗?”

“我不是说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你每次怎么跟他联系的?”

“他会用一次性的邮箱地址给我发邮件,告诉我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那现在呢?”

“只能等了。我也不敢保证他愿意见你。”她向一旁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慌张。“我觉得我们该走了。”

她拉起我跟她一起跑了起来,我回头看,有两个穿制服的白人男子在后面紧跟着跑了过来。

他们冲我们大吼着,虽然不明白他们说着些什么,但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生气。

“他们是什么人?”我问她。

“待会儿告诉你。”她故弄玄虚地说。

穿过长廊,来到一间陈列着各种雕塑的屋子,我认出其中一个雕塑是“大卫”。我们又从另一门里出去,来到一段无法看到底的环形阶梯。后面那两个人跟得很紧,我们始终无法摆脱他们。

空旷的“博物馆”里,我猜测我们在某座博物馆里,我们四个急促而慌张的脚步声在这里回荡。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一直都是我的“把戏”,现在我居然变成了被追逐的对象,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当掌握了下阶梯的节奏后,我趁着每次跳下阶梯的空当,抬头看到了圆形穹顶上的绘画,内容是一群穿着很少,或者说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聚拢在一起,或扭打,或相拥,或啜泣,或吹着细长的如号一般的乐器等等。

随着跳下最后一截阶梯,我们推开硕大而又厚重的门来到了大街上,跟刚才那里没有人影不同,街上有着许多来来往往的人。当我们从街角转过一个弯之后,我们混入了人群,戴上从街边摊位上偷的鸭舌帽,缓步行走,与行人的步调保持一致。回头看时,那两个人正站在分叉口张望,然后他们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了。

“好久没有跑得这么痛快了。”她笑嘻嘻地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心中满是疑惑。

“他们是为了这个。”她伸出左手,甩了两下胳膊,一支金色的手镯从她浅蓝色的衬衫袖管里滑了出来。

“这是什么?”我问。

“手镯啊。”她兴奋地说。

“我是问你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们为了这个对我们穷追不舍?”我追问道。

“这是埃及法老的手镯,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她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兴奋劲儿。

“这么说是你偷出来的,所以刚才的那两个人是——”我想到了什么。

“是博物馆保安人员。哈哈哈。”她开心地大笑道。

“果然。你干嘛要偷这个东西?”我有些生气。

“我喜欢。”她自鸣得意。

“这是死人的东西,你还活的好好的,没有必要这么迫不及待地追求死亡吧。”我故意戏谑道。

“说话居然这么刻薄,果真是个做警察的材料。他们从别的国家把它抢了来放在博物馆里展出,我只是把它偷了出来,又有什么分别呢?”她诡辩道。

“呃,不管历史怎么样,它现在属于那里。”我迟疑地说。说实话,我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

“你的意思是,随着历史的发展,它在哪里就属于那里吗?它现在我手里,那它就应该是属于我的。”她嬉笑着辩解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她,虽然我对她的偷窃行为嗤之以鼻,但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未尝不是一种道理。历史的运转中,又有什么是永恒的呢?从微弱变得强盛,从繁华走向废墟,再从荒芜转变为灿烂。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样的轮回中周而复始,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我们没有再搭话,她走在前面,我在后面默默跟着。来的城市里的河道边,我们上了一只传统的双桨小船,我们背对背坐着,在微波荡漾中,我们欣赏着这个城市的美。

是威尼斯吗?但这里有诸多巴洛克式的建筑,以及远处的斗兽场遗址,又像是罗马。我有些糊涂了,所有的一切都出奇的和谐,只有动画当中才会出现的那种和谐,像是被谁故意安排的一样。

记得跟谁来过这里,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来邮件了。”她柔声说。

我激动地转过身,“他怎么说?准备在哪里见面?”

“你说他真的杀过人吗?”她的样子有些惆怅。

我没有回答,因为“那个人”只是通缉犯,至于他是否确切杀了人,我不能妄加评论。

“算了,还是我亲自问他吧。我们后天夜里会在洛杉矶见面,我问了他,他说愿意与你谈谈。”她后面的半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谢谢。”我有些兴奋地说。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8

当街对面的教堂的钟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我也再一次来到了那个与之相对的酒店门廊处的同一根柱子旁。晚上9:30,依然是这个固定的时间。

这里的寒冷依然如故,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仿佛整个人会被完全冻结住。

身后不时会传来我早已听腻了的喧闹声,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我时常会为自己为何总出现在这里而感到疑惑,可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兴许有着某种令我自己也无法明白的原因吧。

往往在这个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抽一支烟,但这会儿却毫无兴致。借着廊下昏暗的灯光,我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蓝色打火机,打着几下,吹灭几下,然后索然无味地放进了口袋里。

这里的夜晚安静得出奇,天空倏然间开始飘起了雪花,是真正的雪花,不是之前的那种如冰晶类的物质。不知何时开始,便在我的心中萌生了一种有关“雪的浪漫”的执念。

我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在一个漫天飘雪的白天,和自己心爱的人相互挽着胳膊,缓步在雪地上,雪发出有韵律的个呀个呀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是快乐的嬉闹声,一种优雅的嬉闹声,并且只有我们能够听得到。

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在幻想中看到自己的凄楚孤独,然后在几点眼泪过后,自己又会释怀。谁说过,一个人下意识中的幻想,是他内心中巨大的渴望。

不过,我总有种感觉,“雪的浪漫”似乎在过去的某个时候发生过,但我却无法想的起来。

“你哭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旁飘来。

“想起了一些没头没尾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我忙抹去眼角的泪水,干笑了两声。

“你今天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月姑说。

“大概是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的缘故吧。”我感叹道。

“那真要替你开心了。”月姑继续说道。

“谢谢。”我说。

“你做好准备去迎接那个结果了吗?”她问。

“不知道。”我看着雪花纷飞的夜空,内心也变得凌乱起来。

“这不是你一直渴望的吗?”她问。

“话虽如此,但还有许多事情还不明白。”我说。

“不用难为自己,你会明白一切的。”她说。

“希望吧。”我说。

“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她说。

“是吗?你要走了吗?”我说。

“是的。”她说。

“去哪里?”我说。

“去另一个与你无关的夜里。当你醒了,我就不在了。”她说。

“不太明白。”我说。

“你会知道答案的。”她说。

当我转过头去看时,她已经离开了。

我怅然若失,更对她的话摸不着头脑,不由地掏出一支烟点着,吐出的烟团在寒冷中变得更浓重了些。

“不要再抽了,对身体不好。”“你抽我也抽。”

是谁的声音?

我的脑袋炸裂般地疼痛,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晃晃悠悠。

我扔掉烟,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漫天飞舞的雪夜里。


9

手表上的闹钟又一次将我从梦中叫醒,我翻身关掉闹钟,在床上又停留了片刻。

等头痛的感觉完全消失后,我才拖着疲惫且汗津津的身体起来,又匍匐在地上做了俯卧撑。这一连串的行为早已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这就是所谓的“肌肉记忆”吧。我从地上站起来时才发现屋内的光线比平时这个时间点要暗淡许多。

打开灯,墙壁上的电子钟表显示的时间是晚上8:30,原来是我弄错了时间。我在脑海中反复的回想,却想不起来我是怎样,或者是什么时间来到洛杉矶的了。

我拉开窗帘,窗外正飘着细小的雪花,在昏沉的路灯光的光线下匆匆掠过。

正当我洗过澡,准备穿衣服的时候,门铃声响了起来。

“是谁?”我问。

“是我。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先下楼吃些东西吧。”是“娜美”的声音。

“你先去吧,我马上就来。”我回应道。

“那我先下去了。”她说。

“好的。”我说。

她走后,我迅速穿戴好,快步前往一楼的餐厅。

餐厅很大,但吊灯强烈的光线还是把每个位置照得明明白白,与外面晦暗的夜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眼前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光明之地。来餐厅吃饭的人有很多,与我的想象有很大出入。但没有看到她,我开始有些担忧。“会不会是撇下我一个人走了?”“会不会刚才的言语是在试探我?”“会不会带我来这里是一个圈套?”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循环地播放着。

但当我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在餐厅一侧的方形柱子后找到她时,我提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她坐的位置很隐蔽,恰好是我刚才站的位置的视线不及之处。

这里靠窗,她正看着窗外出神,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玻璃上胡乱地写着什么。她并没有注意我,待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后,她才缓过神来。

“什么时候来的?”她笑着问。

“刚来,”我说,“在写什么?”

她摇摇头当作回答。

“没有胃口吗?”我看着她面前的鸡蛋培根拼盘丝毫没动,便问道。

“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胃口。明明有些饿的,但当食物摆到眼前了,却毫无食欲。唉,不管什么时间起床,总是吃不下东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这份吃掉。”

“我刚才点了份意大利面,应该马上就过来了。先等下,说不定你又有食欲了呢!”

“不会的,我喝些水就行了。哦,你不会以为我吃过了吧?”

“什么?”

“处女座的洁癖。”

“你怎么知道我是处女座?”

“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

“是啊。”

“什么时候?”

“梦里。哈哈……看把你吓得。昨天在来的飞机上。”

“哦,完全想不起来了。”

“你快睡着了吧,被我叫醒逼着问的。”

“女生很在意星座吗?”

“对。别转移话题,你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呢?”

“看起来挺好吃的。”

我把盘子从她那儿拿了过来,然后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你不像处女座的。”

“为什么?因为我吃了你的饭?”

“不是,是你太过于安静了,就好像带了层面具,跟埃及法老一样,让人无法猜到你的喜怒哀乐。”

“快停下,我还要吃饭呢。”

她浅浅地笑了笑,喝了口水,又看向了窗外。

这时,我的意大利面上来了,分量出乎意料的大。

“你的胃口可真好啊!”她故意戏谑道。

“我也没想到这么大份。”我很无奈地说。

“你多吃些吧,你的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她说完话又把头扭向了一旁。

我只吃了几口,就感觉已经饱了。

“我也高估了我的胃口。”

她没有看我,只是一味地看着窗外。我也跟着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奇特的地方。

“谁也不会想到洛杉矶会下雪吧?你看。这里一直不都是阳光沙滩的代名词吗?”她指着对面的一个旅行社招牌说,招牌上面写着“BATHED IN THE SUN.”

“是啊。”在她的提醒下我意识到,的确,以这里的气候和常年温度,本不该下雪才对的。

“我们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她看了下手表。

“好。”我答道。

晚上9:10,还有20分钟,一切将要结束了。

酒店外,雪还在飘着,气温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反而有种温暖湿润的感觉。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挽着我的胳膊了。

“女生嘛,晚上,这样安全些。”当我看她时她抢先说道。

“嗯。”我轻声回答。

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关于雪天的执念,在一个漫天飘雪的白天,和心爱的人挽着胳膊,像我们现在这样,在厚厚的雪地上慢悠悠地走,雪发出个呀个呀的声音,仿佛是一种欢闹的声音。我觉得那是一种优雅和浪漫的声音,因为那只属于我和他。”她很憧憬地说。

我的心咯噔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般。

“只可惜现在是黑夜,并且我跟你还没有熟悉几天。”她继续说道。

我艰难地挤出一个“嗯”字,她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感觉你这个人特别严肃,好像从来没有笑过。”她调侃道。

“哈哈,当然会笑。”我痛苦地笑了两声。

“好假啊!不过,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这些年来感觉自己一直在奔跑,只有现在感觉内心很平静,可能是下雪天吧,好像所有的事物都静止了一样。”她说完话深深吐了口气。

我很想说“我也是”,但这三个字却憋在我的心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到这里吧。前面的路我自己走了,没有多远。等我们谈完,我就叫你过去。”她松开我的胳膊,面对着我说。

“你们在哪里见面?”我问。

“在对面教堂那里。”她指了指街对面的教堂,然后继续说:“我很喜欢这里,在教堂那里办完婚礼,就可以直接来这边这家酒店开酒席了,也就只隔了一条街。”

她说完话,微笑着摆摆手,准备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你的真名叫什么?”

她回过头说:“我叫白雪雱。”

“我叫陈柏棣。”

我们相视一笑,她又摆了两下手,就离开了。

教堂。酒店。周围的一切都似曾相识。当我抬头看到这家经常出现在我梦中的酒店时,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循着脑海关于这家酒店的印记,缓步走到那个巨大的巴洛克风格的廊柱旁,倚在上面,熟悉的感觉迅猛袭来。背后的酒店里似有喧闹的声音,我回头看时,只是空荡荡的酒店大厅。

黑夜,凉风,潮湿的空气,恬淡的对话等等,所有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涌现。


10

记得那是我们的初次见面,当时我们搭乘同一班飞机前往洛杉矶。检票时,她站在我前面,当她挥手与家人告别结束时,她的目光与我的目光碰触,我们都客气地微笑向对方致意。

轮到她检票时,她找护照花费了一些时间,为了表达歉意,便在乘机通道里频频向我表达歉意。她的话我没有记住多少,但她那良好的教养,开朗的性格,以及迷人的微笑却深深吸引了我。

原以为我们就此别过,但似乎那天所有的巧合都像是为我们预备的一样。

“不好意思,我是靠窗的位置,麻烦——”当我找座位时,又发现我们的位置是挨在一起的。而当我说话时,她正看着舷窗外出神,所以我没有马上认出她来。

“是你啊!真巧。不好意思了,你坐吧。”她回过头看到是我时说。

她站了起来,准备给我让座。

“没事儿,你坐吧。”我放好行李,然后坐在原本是她的位置上。

“谢谢了。”见我坐下了,她才安心地坐了下来。

我们没有太多的交流,她大部时间都只是望着外面,至于看什么,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而我在面前的显示屏上找新近上映的电影,因为一般电影公司发行商与航空公司都有一些合作,虽然可能是一些不知名的电影,但有时也能淘到正在上映的热片。

我一无所获后,悻悻地摘下耳机,关闭了显示屏幕。

我怀着好奇心想要探究一下她在看些什么,而她刚好把头转了回来,看到我正在看她。

“在看什么呢?”我率先打破尴尬的局面。

“也没什么,就是随便看一看。”她微笑着说。

我们再一次回归了沉默。

机舱里的灯调暗了,一些人开始睡觉,而另一些人则在看电影或者听音乐,周围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你在洛杉矶工作吗?”在我无所事事只能强迫自己睡觉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

“什么?”由于口干,声带没有打开,声音听起来像刚睡醒一般。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她抱歉地说。

“没事儿的。”我说。

“每次坐飞机都睡不着,大概平时养成了自己的睡眠习惯了,不到固定时间总是睡不着。”她说。

“我也是。”我说。

“不过,你刚才是快睡着被我吵醒了吧?”她问。

“没有,只是在闭目养神。”我说。

她又露出了她那标志性的清纯的笑容。

从那时起,我们便开启了畅聊模式。聊兴趣爱好,聊过往经历,聊自己遇到过的最倒霉的事情等等。我们一直压着喉咙,害怕打扰到别人休息。我们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们聊得已经超出了两个陌生人应该聊的范畴。

直到飞机降落时,我们还有些意犹未尽。

“时间过得真快啊!”她感慨道。

“是啊!”我很赞同地回答。

到了分别的时候,我的内心中有些失落,而我的愚笨在那时显得却尤为突出,竟忘了要联系方式。

随后的几周里,我一直陷于自责和对那段短暂的美好回忆当中无法自拔,还让我的室友以为我得了抑郁症。我想,那时我们对于彼此的身份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保留的,因为我只知道她是来上学的,但并不知道她是在哪所学校;她只知道我是来工作的,但具体干什么她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对于自己快三十岁了还在学校学习有一种害怕被嘲笑的因素吧,所以我隐藏了我的身份。

“嗨,你怎么在这里?”在听了一场由好莱坞的著名影星的演讲之后,我们在会场门口遇到。

“嗨,你也在这里啊。”我很惊讶地说。

“你不是说你来工作的吗?”她眯着眼像审问犯人一样。

“哈哈,我真的这么说的吗?我都快忘了。”我想蒙混过关。

“难不成想着我会把你怎么样吗?”她故作严肃地问。

“没有了,可能是觉得自己还在上学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你也知道国内——”我还没说完,她打断了我的话。

“你是这里的学生?”她略显惊讶地说。

“就害怕你这样的表情。”我有些无奈地说。

“哈哈哈,我开玩笑呢。”她灿然一笑。

“很正常了,在国内,大家还不太习惯看到大龄学生,毕竟很少嘛。我读的是金融专业的Master Degree.你呢?”

“Bachelor of Art of Construction. 我应该叫你学长喽。”

“对,以后不要乱开学长的玩笑,在UCLA要学会尊师重道。”

“那干脆还是叫你A Teacher of UCLA呢!哈哈——”

“真是怕了你了。你觉得讲座怎么样?”

“我觉得,他讲的的内容还是挺有深度的,也蛮有意思,他的电影我看的不多,但我觉得他更适合做导演,演员嘛,总感觉他身上少了点什么。”

“我也觉得。我们还是快走吧,要是被粉丝听到了,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在这次偶然相遇和愉快地一起度过了一个下午之后,我们又有一阵子没有见面了,因为我有写不完的论文,查不完的资料,她也忙着参加各种建筑设计大赛。不过,我们每天都会给对方发一些问候的话语,也会分享一下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情。整体说来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着。

再后来,我们在图书馆偶遇。当时,她正捧着一本厚厚的《Design for The Real World》看着。我故意蹑手蹑脚地靠近她,可能是我的动作幅度太大了,被她觉察到了,她故意把书立起来,头压得很低,脸则完全埋进了书里。我趁她不注意,绕过桌子来到她的身后,她从书缝里向外观察的小动作被我看得一清二楚,当没看到我时,她便捧着书向四处张望,我瞧准时间拍了她一下,她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身子也因为受到惊吓颤抖了一下。我对自己让她受到惊吓感到愧疚,正准备向她道歉时,她捡起地上的书拉着我就往图书馆外走。来到室外,她依旧拿着那本书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丝合缝,然后微愠道:“那么多人看着,多丢人啊!”

“没有啊,老外喜欢善意的恶作剧,你没看见他们都在笑吗?笑得是那么真诚。”我故意逗她。

“一点都不善意,not romantic at all.”她用有些埋怨的口气说。

“你干嘛遮着脸。”我伸手去够她手中的书。

她慌忙躲闪开,然后说:“随心所欲、毫无粉饰的墙面是没有羞耻心的设计师为了掩饰自己的懒惰所做的最富丽堂皇的诡辩。”

“谁说的?”我问。

“我说的。”她说。

我在她说话的时候,迅捷地拿开了她手中的书,但她依旧用双手遮着脸。

“自然看起来像艺术时,是美的;而艺术,也只有当我们明知其是艺术时,但看起来却又是自然时,才是美的。”我轻轻拨开她的双手,她这次没有反抗。

“是你说的?”她看着我,轻声细语地问。

“是康德说的。”我笑着回答她。

其实她是过于担心她那未化妆时的模样了,我倒觉得更迷人一些,尤其是那人畜无害的微笑,给她平添了几分纯真和可爱。只是她那头上那顶线帽都遮不住的凌乱的头发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成为我日后调侃她的一个笑料。

再之后我们的感情日渐升温,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当然,我们的功课也并没有落下,而是我们互相鼓励彼此,让我们一同变得更好。

在我毕业后的头一个月里,我没有急着投身到一份工作当中,而是选择和她一同去旅行。靠着之前打工赚的钱,我们穷游了日本,去了《伊豆的舞女》中提到的温泉,拜访了京都古色古香的庙宇;到了《普罗旺斯的假期》里的薰衣草,又在巴黎参观了凯旋门、卢浮宫,以及她钟爱的紫罗兰,并在一片紫罗兰的花丛前拍了那张她微笑的照片,我认为笑得刚好,她却认为当时自己笑得太大了,有些忘形;最后又到了罗马,因为她说她特别喜欢《罗马假日》里的感觉,一种很柔和的美。当我们到了威尼斯的时候,我们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只得返程了。

尽管我们没有住什么奢华的酒店,吃什么绝顶的大餐,买什么名贵的品牌,但我们却很开心,因为我们靠着我们自己打工的钱完成了这趟旅行,也践行了不向家人伸手的约定。即使只去了一个地方,也是我们两个努力的结果,这就足够了。

毕业后,我在洛杉矶找了份金融分析的工作,收入不算丰厚,但也说得过去。等她毕业了,我们两个一同回国发展,我们有一个共识——最近几年国内发展的速度太快,等工作稳定了,可能就真的无法面对国内的一切了。

在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一枚戒指,等她来市区找我时,好给她个惊喜。

“你笑什么?”吃饭时,她见我一个人不停地傻笑便好奇地问我。

“没什么,就是见到你特别开心,感觉永远也看不够。”我不露声色地说。

“我真的这么美吗?”她傻笑起来。

“对,永远也让人看不够,看不腻,看不厌。”我笑着说。

“谁说的?”她问。

“我说的。”我说。

那晚,那顿饭我们吃了很长时间,其实也怪我们的心思并没有在吃饭上面,可我的心却始终激动得难以停歇。

晚上9:10,路上行人稀少,这跟最近的阴晴不定的天气有关,雨水总会突然而至,再突然离去,虽然说下的不大,但还是让人有些厌烦。就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还在下着,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不过,空气中仍旧飘着四处飘荡的雨星。

“要是下雪该多好啊!虽然冷,但是喜欢,也可以像这样拉着你的手走在雪地上,雪发出个呀个呀的声音,你说是不是很好玩?”她欢快地说。

“傻瓜,洛杉矶是地中海气候,冬天顶多雨水多些,下雪还不至于。”我解释说。

“真不懂浪漫。说的也是,但我就是喜欢。”

“好好,你喜欢,那我就喜欢。”

我抬起我们握在一起的手,我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下。

“你最近怎么了?”她看着我。

“什么?”

“感觉越来越会说话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老实交代。”

“没有,只是看见你太开心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满眼爱意地微笑着。

雨猛地变大了,雨水肆无忌惮地打在我们身上,虽然没那么寒冷,但那种凉丝丝的感觉还是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我拉着她快步在雨中穿梭,终于在一处较大的屋檐下找到了避雨的地方。我用衣服帮她擦掉额前的水珠,将她裹进怀里,好让穿得有些单薄的她能有些温暖。她侧脸贴在我的胸口,用手将外套的领子压在她的脖子下面,微笑地注视着眼前的街道,雨水很快在路沿上聚成一汩汩小水流,湍急地流进了下水道里。

我俯身吻了她一下,她则紧紧地抱着我。

又过了几分钟,雨停了。

“那边是酒店,这边是教堂,要是在这边举行完婚礼,就可以走到对面办酒席了。从教堂这头铺上红毯,一直延伸到对面的酒店门口,那该是多么有意思啊!”她指了指对面,又抬头侧身看了看我们身后的这栋建筑。

刚才一直没有太注意,只知道路过了一个教堂。看来我们并没有走太远,现在我们处于教堂的另一侧,没想到它的外延居然这么大。这种哥特式的风格总让我想到吸血鬼,想到死亡,心中不由地有些发毛。

“我们走吧。”我说。

“你先把东西拿出来。”她兴奋地伸出一只手,做出问我要东西的模样。

“什么?”我停顿了下,“呃,你知道了?”

“当然,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快点拿出来,让我看看是多少克拉的。”她笑眯眯地说。

“好吧,估计得让你失望了。”我无奈地说。

尽管她那样说,但当我把装着只有一枚不足一克拉的戒指盒在她面前打开时,她还是兴奋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手舞足蹈起来。

“把钱给我,我只要钱。”一个我们没有察觉的身影在房檐里侧的巷子内站着。

当我想拉着她逃走时,发现那人手中拿的是一把枪,我立即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那人穿的是兜帽装,头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别人认出。他的声音很稚嫩,体格却异乎寻常的强壮,他举着枪的手正抖得很厉害。

虽然能感觉到他也在害怕,但我绝不能以身犯险。我把她挡在身后,然后尽量保持镇静地说:“别激动,朋友,你要钱对吧。”我把证件从钱包里掏出来,把钱包扔给他,“我把证件拿出来,钱包和钱归你了,我们可以走了吧?”我尽力克制自己紧张的情绪。

他接过钱包,把里面的钱取了出来,又把钱包扔还给我。

“谢谢合作,你们可以走了。等等。”我们正准备走时,又被他叫住。

“她手里是什么?”那人问道。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凉到了极点,平时快乐天真的她这会儿变得异常安静且严肃起来,她的身体在颤抖着,我迫切地想要赶快结束这一切。

“你要这个没用,朋友。钱已经给你了,让我们走吧。”我声音和缓地请求着他。

“结婚戒指?”那人并没有听进我的话,而是继续询问道,“能让我看看吗?”

“这个——还是让我们走吧。”我继续请求道。

“就看一眼,看完,就还给你。”他的声音在颤抖着。

我无法判断出那人只是想看看,还是想要进一步掠夺我们而找的借口。

我们僵持了几秒钟,但我觉得有好几分钟了。

“好吧。”我不能拿我们的生命开玩笑,还是先离开再说吧。

我看了她一眼,向她示意了一下,从她手中拿过戒指盒,准备给那人扔过去。

“不能给他。”她向前一步拉住我的手。

这时听到一声刺耳的枪声,她瞬间跌倒在我面前,我俯身拦住她快要倒在地上的身体,戒指盒从我手中滑落,翻滚到了路边。

她像受了惊吓的孩子般浑身颤抖着,眼睛泛着难受而又绝望的光,紧接着便停止了呼吸。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已经离开了,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悲伤。

当我意识到她真的离开的时候,我痛苦地叫喊着,把她紧紧抱在怀中,她胸口的血液很快染红了我的衬衫。

“都怪她,我只是要看看,是她吓到我了,都怪她……”那人用颤抖的声音反复地重复着这些话。

我差点忘掉了这个杀人凶手的存在,当他转身准备逃跑的时候,我艰难地把他扑倒在地,恶狠狠地扼住他的喉咙,他拼命地挣扎着。

“你这个混蛋,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我哭泣中带着愤怒。

“怪她自己,我说过只是看看。”他继续狡辩着。

“你这个混蛋,是你杀了她。你有什么资格看我们的戒指?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给你看?你他妈——”在我以为豁上性命就可以把他杀死的时候,枪声又响了,我的腹部开始灼热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看来我是高估了正义的力量,也低估了这个混蛋的凶残。

我浑身开始变得无力起来,但我的手却死命地攥着他的咽喉,不管他的捶打,不管他紧接着的几声枪响,我始终不停,直到他失去知觉为止。

我松开手,向后倒在了地上,看到不远处的她的脸,是那么苍白,像雪一样白。

……


11

当我从似梦非梦的幻想像中回过神来时,白雪雱和一个黑衣男人正走向对面教堂一侧的小巷,他们的身影随即淹没进了黑暗中。

我慌乱地追了上去,在巷子口,我听到了他们最后的对话。

“你背叛了我。”男人愤怒的质问声。

“我没有,相信我,不要。”那是白雪雱的声音。

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我看到她在黑暗中倒地的身影,像成熟的果子从树上坠下,毫无意识,却又显得那么的义无反顾。

我冲上前去,将她抱进我的怀里,但她已经在血泊中没了呼吸,这种凄冷的感觉似曾相识,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在我还沉浸在痛苦中时,我的衣领却被那个黑衣男人牢牢攥在手里,我难受地咳嗽了起来。她的尸体从我的怀中滑落在地上,我用力推开了那个男人,但他气急败坏地凑上来拿枪指着我。

“是你害了她,是你。你不该纠缠她。她为什么会选择你!?”黑衣男人狂躁地怒吼着。

他握着枪的手在颤抖着,身体也因为愤怒变得扭曲,可我始终无法看清他帽子下面的脸。

“你个混蛋。”我趁他把注意力放在死去的白雪雱身上时,猛地在他脸上打了一拳,他当即倒在了地上。

他的嘴角流出了血,但他却笑得疯狂起来。

“你还能做什么?”他的言语是那么的不屑。

“什么?”我停顿了下,“你他妈……”

我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上,腹部有剧烈的灼热感,血不断地从我的身体当中流淌出来,身体因为疼痛而抽搐着。

“并没有听到枪声,是什么时候被打中的。”我的意识在消失。

在恍惚中依然能听到那黑衣男人疯狂的笑声,他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他蹲在我的面前,脱去帽子,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他——居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或者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他慢慢地放下帽子,遮盖在我的脸上,在光线从我的视野中消失的瞬间,我变成了“他”。

我站起身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内心却变得平静了许多。

“你什么也改变不了。”帽子下面传来一句微弱的声音。

不远处,死去的白雪雱安静地躺着,我举起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走向她,她苍白的脸如寒冬的雪那样洁净,我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手中的枪。


12

我猛然从梦中醒来,腹部撕裂般的疼痛随之而来,我试探着去摸自己的腹部,发现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

屋中一片漆黑,我忍着疼痛挺起身,没有看到一个人。右手上扎着输液瓶,心脏检测仪在嘀嘀响个不停,我试着下床,却无力地跌倒在地。

这时,一个熟悉的面孔从屋外走了进来,她快速走过来将我扶起,喜悦与痛苦的泪水在她苍老的脸上翻滚,来不及问候,她已将我拥进怀里。

“孩子,你受苦了。”

“妈。”

我的泪水倾泻而出,长久未能表达的情愫在这一刻全都释放了出来,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微不足道,那可怕的经历确切地发生了,而我却无能为力扭转这“人生”的败局。

之后,家人告诉我白雪雱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已经停止了呼吸,我则在医院里“昏睡”了一个月。

清醒之后的自己是异常的虚弱,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感到如此的陌生。想要哭泣,却已然没有了泪水,只是整个人仿佛依旧置身在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之中难以脱身。

又过了许久,我的身体渐渐康复,我第一时间跑到了雪雱的墓地。

据母亲说,阿姨和叔叔曾在昏迷期间来医院里看过我一次,但之后便再没有来过。想来他们看到我,势必会想起雪雱的死吧。

我来到雪雱的墓地时,阿姨正跪在雪雱的墓碑前喃喃自语,并给她摆上生前最喜欢的紫罗兰。

阿姨苍老了许多,由于太过于认真打理墓碑,一直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阿姨。”我轻声唤了她一句。

她机械地抬起头,无神的双眸勉强打起了些精神,而后眼眶中盛满了泪水。

“你来了。”她嘴角颤抖着,露出痛苦的微笑。

看到她的微笑,我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拥抱着她痛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雪雱,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孩子,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了。”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但她仍用和缓的语气安慰着我,反而让我更加的难受。

过了许久,我的情绪才慢慢平复。我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她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说:“你要怀着希望活下去,你要带着雪雱的希望活下去啊。你能从鬼门关走回来,我想,她在那里也在为你祈祷吧。好好跟她说说话吧,你应该有许多话想要跟她讲。”

她拿起地上的黑子帆布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开了。她的身影在夕阳里显得那么瘦弱,看起来是那么的落寞。她不时会抬起一手在脸上拨弄两下,应该是在擦眼泪吧。

我看着雪雱墓碑上的照片,正是那张我曾在巴黎市郊的一片紫罗兰的花丛中给她拍的,她的笑容是那么温暖,那么美丽。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呢?不该是如此的,她的善良和美丽不应该停留于此。

“如果能换的话,我真的希望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你。或许那样,我的墓碑前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趣了。我知道你会给我讲许多笑话逗我开心,绝对不会像我这样傻傻地坐在这里,用我的伤感让你变得更加悲伤。”我倚着她的墓碑自言自语。

“你还记得这个蓝色打火机吗?”我从兜里掏出我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支蓝色打火机。

“你说这是你最喜欢的颜色,所以才送给我的。还记得你为了给我戒烟,自己学抽烟时的可笑的样子。当时我还以为你有些傻呢。我不是在骂你,我只是——真的这样觉得。如果可能的话,你肯定会踢烂棺椁,跑出来揍我了。我爱你,你能听到吗?我爱你,你能听到吗?我爱你,你——应该能听到吧。”我来不及擦干流出的泪水,索性就任由它流吧。

我拿出一支烟,拨了几下火栓,却始终无法打着。

我看着墓碑上她那张“笑大了”的照片,笑容更灿烂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13

“‘生日快乐。’她手中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你打开看看。’她很神秘地说。

我拆开包装后,看到的是一支著名打火机品牌的经典蓝色款。

‘好漂亮。’我试着打了几下,火焰很柔和,发出淡黄色迷人的光。

‘好了,欣赏完了。’她一把将打火机从我手中夺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根烟放在嘴中,用打火机点着。

‘你干嘛?’我想抢过她手中的烟,她却顽皮地躲闪开。

‘真大男子主义,你抽烟,就不许我抽。咳咳……’她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你不会抽,别抽了,对身体不好。’我担心地说。

‘不行,我要抽,我这么聪明肯定能学会。咳咳……’她依旧躲闪着我的‘抓捕’。

‘别抽了。’我有些生气地说。

‘不抽可以,那你可以在我学会前把烟戒掉。能做到吗?’她狡黠地说。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

‘好。’我看着她无奈地笑了起来。

她却在这时故意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气吐在了我的脸上。

我无奈地揉了揉鼻子,趁她不备,冲上前抱住了她。”


14

教堂的钟声再一次响起,我又回到了那家酒店的廊柱旁。天空依旧飘着雪花,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不知是雪的映射,还是这里的灯光比过去的更亮些的缘故,四周变得明亮了许多,我也第一次看清楚这家酒店的名字“Yolanda”。

酒店里依旧是人声鼎沸,我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推开了玻璃门。这时,人们正在舞池中跳着欢快的舞蹈,硕大的吊灯如水晶般悬挂在天花板上,两侧的餐桌旁坐满了人,他们笑容满面,像是有着说不完的趣事,而我却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舞曲停了,人们回到了自己先前的位置,而有的人拿着酒杯在到处找人攀谈。音响里响起Micheal Learn to Rock的《Blue Night》,显得和这里的环境不那么搭调,但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全都专注在快乐上。

正当我茫然无措时,一个穿着考究,头发打理得很精致的男人向我走了过来。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一直说有事情要办,怎么样?事情都顺利吗?”他握着我的手,然后是一通发问。

“嗯,还好。”我确信我并不认识他,他的热情让我有些莫名其妙,我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今天最美的女人,我的老婆——白雪雱。这是我的好朋友陈柏棣。”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肩上将我推到他的新娘的面前。“哎,就来。那边有人叫我,我过去下。”他说完话便走开了。

“你好。”见我一直没说话,她先说道。

“你好,恭喜了。”我回过神来。

“谢谢了。我常听他提起你,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嗯,是啊。”我强忍着泪水笑着说道。

“不过,总感觉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样。”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这是怎么了?明明很高兴的,怎么感觉很难过。我们真的没有见过吗?”她焦急地问。

“应该没有。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开心些吧。恭喜了。”我强忍着泪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便转身离开了。

她追上来,想要问些什么,被却她的朋友们打断了。

“你原来在这里啊。怎么哭了?不用担心,他如果敢欺负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应该是她的一个朋友安慰她说。

“嗯,好。”她的声音很轻。

“诶?刚才那个人是谁?”她的朋友问。

“是他的一个朋友。”她这样说道。

他们的对话被身后欢腾的声音所淹没,我含着泪开心地推开了门。

酒店外,天已经亮了,雪也比刚才下得小了。我平静地走在雪地上,发出个呀个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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