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小时候,最槐子让着迷的就是奶奶村门口的那棵榕树。它静静的,不慌不忙地站在那,仿佛几百年前几千年前就站在那了,仿佛以后的几百年几千年它还会站在那儿。它长得很怪,但邻居也没觉得奇怪——一棵树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奶奶经常带着他站在树下,听树冠“沙沙”的,深远的声音,好像是从海上从天边悄悄地来,怕惊动了什么。
他当时还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儿都是歪七扭八的缺乏美感的榕树呢?
奶奶抱着他,手像摇篮一样晃啊晃,唱着好听的歌谣,槐子便咿咿呀呀地学。榕树还是“沙沙”直响,古老而有生机。榕树并不急着结束这首歌谣,依旧用沉着的,低沉的嗓音给奶奶和槐子伴唱,声音并不华丽,也不震撼,只有那令人惋惜的干净,清澈如水。
槐子在这纯净的声音下渐渐长大了。
可是奶奶老了,背驼了,走不动路了。
槐子搀着奶奶,一步一步走到了榕树下……
贰
来了一群城里人。
城市要扩建,小村庄被下了铁的命令:拆!
城里人找到了村长,跟他说明了情况。村长愁眉苦脸。
“这样啊……很难办啊……”
“这上头都知道,难办也要办。”
“那我去劝劝……”
“还有那榕树,也要铲除。”城里人说。
“什么?榕树也要铲除?”村长大惊失色,“不可,那,那榕树可是百年老树啊,不可铲除啊!”
“没有什么不可的,就说好了,后天铲除!”城里人一脸的不客气。
“那……那,你们等下……”村长快步走了出去,绕了村一圈,边走边叫。
“城里人要把榕树铲了啊!造孽啊!”
到了村委会门口是,一整个村的居民基本都来了。
“哪有这个道理!”“就是就是。”“拆了村也就算了,还把树砍了!”
城里人下了一跳,问村长:“怎么回事?”
村长不慌不忙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自己要来的。”
村里杀猪的大宝搓着油腻的手说
“哼,你们想砍就砍?可笑。”“就是。”
村长看看村民,又看看城里人。
“你们也看到了,难,难得比拆村还难,这棵树不容你们的污手!”
城里人抱头撤出了村委会,头儿指着村长说:“你给我等着。”说罢,便离开了村。
这一切,都被门后的槐子看见了。
叁
槐子悄悄溜出村委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游荡在村里。
他最喜欢那棵榕树了。它像一个老人,春天给人震撼,夏天给人遮阳,秋天陪人玩耍,冬天给人挡雪,尽管如此,它还是坚强地活下来了。村里没有人可以离开这树。因为这树不但是村里人的生活情趣来源,更是这片土地的象征,生命的起源。就好像一个圆,圆要有弧线,它才是圆。
槐子比谁都喜欢,或是热爱这棵树,它是他的童年的全部,也是他的美好记忆,或者说是独家回忆。他在它的怀抱下活着,它在他的血液里是无法取代的。
奶奶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呼换着槐子。
槐子却好像聋了一样,魂不守舍地走向榕树。它在夕阳的晚霞下变得更耀眼了,树叶“沙沙”直响,有一种古铜色的古老,和着奶奶悲切的呼唤,直响得人心惶惶。
槐子往家走去……
肆
上头又下了死的命令:必须铲除!
深夜,大宝开始准备猪肉时,看见村口的恶鬼般的光亮,瞪大了眼。
“来人啊!榕树着火了!”“快快快,快去救火!”
全村人都到了村口,这是以前从没发生过的,以后也不会发生了。
榕树燃着熊熊烈火,像一个巨大的火把,它的神情安详,仿佛它还一如年少模样。
槐子左手高举着火把。
一个个,有事没事的都站住了。水桶,沙子什么的都放下了,就静静的,好像榕树静静的看着村民,村民静静的看着榕树。这直指心灵的交涉,是人与人,物与物之间无法做到的。
村长瘫坐下去。
如果美会让人痴心的话,那就让它消失吧……
槐子放下火把,任火烧向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