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哈寨早没有房子,相传,抗战时大学迁移,上面办过辅仁法学院,住过好几百人。新中国成立后就没有房了,那眼井,也渐渐枯竭,现在仅有筷子大的泉水冒出。
上面没房,也没有人。直到那天,喜欢爬山的我发现,那里出现了一个棚,用化纤皮搭的,像儿时生产队看秋的棚那样显眼。
难道还有人住棚?
我这个人猎奇,于是爬上寨,发现这棚不小,比以前看秋的棚大得多。
棚后,还垦出了一小块地,种着莜麦菜、分葱、丝瓜、南瓜、黄瓜、向日葵,还有几十株绿油油的玉米。
有人吗?
没有门,只有一道黑不拉叽的门帘,油渍渍的。
我喊了几声,才听到嗡嗡嗡地回答。终于钻出位老人,头发、眉毛和胡子全白,脸上布满皱褶,耳朵有些背,不然不会半天才答应。
我正要问,老人的后面又钻出一位老人,矮矮胖胖的老婆婆,看样子,也有七十岁了。
老人看来很久没有见过生人了,很寂寞,于是要我坐下,听他说话。
年轻人,我有房,可是住不了。这时,老婆婆拿出两本房产证。
这是我的房改房。虽然偏远,可是是福利房,当时只花了一万多元钱。
我翻开,上面的户名:朱本泉。
我原来是青田水泥厂的职工,我知道这家国有企业,在苎溪河畔,后来三峡移民搬迁,关闭了。
我翻出另一本房产证,是商品房,在乌龙池三号区,有八十多平方米。
老人家,既然你有房,为啥还到这里来住?
哎,说起来是家丑。
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接我的班,后来企业关闭了,买断工龄。因为没文化,只能做下力活,日子过得不好。所以,福利房一直由他住着,房产证我管。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还有一套呢?
这套是商品房,用干了我一生积蓄。老伴去世后,我一直想再找个能相伴走完人生的人,可是,我幺女和幺儿媳妇坚决不同意。本来,他们有住房,却要搬回来住,好监视我。
他们就不理解老人需要伴?也能减轻他们的负担啊。
理解个屁。他们怕这套房子得不到手,如果我找了女人,他们就继承不了。
明白了,我的心情沉重下来,因为这样的事,现实中不是一起两起。
我记下老人幺儿子的名字:朱华敏。
我见到他时,他正在街头夜摊喝酒,上半身光着,下半身穿着短裤,吃着麻辣烫。
一番介绍后,他盯着我说:我爹住哪里,关你屁事!
不关我事,可是,你爹现在在山上搭棚住,说出去丢你的脸啊!
我丢啥脸,他才丢脸。都那把年纪了,还要找女人?老骚棒!说完又是一大口酒。
老人是被儿子逼出了家门,这样的事,无论道德还是法律,都不允许。
我说:就不怕你爹告你?
他红着眼说:告我?我还要告他呢?他非法同居!
我哭笑不得,内心明白,这人是不折不扣的二杆子,是不进油盐的四季豆。
我把这事写成社会新闻,在本地都市报发表,并配有那个棚子的照片。
我是真心想帮这对老人的,别的不说,老人也有恋爱的自由,老人更有住自己房子的权利,这是最基本的人权,是写进了《宪法》的。
我再去鸡哈寨时,果然,那个棚没有了。我下山后打听,附近的农民说,几天前来了几个男人,把棚给拆了。
老人回家了?我为自己的正义之行而高兴,这是一位新闻工作者必备的品质。我决定亲自上门去看看,一定要为老人争取住房的权利。
到了乌龙池,还没有进小区,就见地坝上拉着棚,正在办丧事。
哀乐声袭击耳膜。
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抬眼望灵棚:朱本泉老大人千古!那灵像,哭笑不得地望着我。
他怎么就走了?一周前,我还见过他啊。
有位老人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袖,阻止我问话。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果然,后来我弄清楚了,老人被他的幺儿子带着人拆了棚,不得不和老婆婆分手,回到家的第二天晚上,上吊自杀了。
那晚,我喝醉了。我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多事,不报道那个棚的事,老人或许还能活下去。
我真多事!可是,面对山顶住棚的老人,我能不“多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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