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在小区的林荫小径上散步的时候,路过河边的木椅旁,听见一个女生拿着手机在絮絮念叨着:“这里的氛围很压抑,这里的工作同事心思深沉,这里到处是熟人,连上次相亲对象居然是自己的高中同学,感觉自己很难放开,而且在好几年了,还是混得很差,很迷茫。”
走了一圈回来,她还是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蜷缩在木椅上,用疲乏的语气诉说着各种她认为的饱经沧桑类的故事。我隐约听懂大概是职业问题,情感问题类的。借着月色看这个年轻的女子突然唇边浮现了若有若无的笑靥,然后听到她一改之前的萎靡而用坚定的声音说:“我一定要逃离这里,去其他我想要去的地方。”
我不知道她欲往何处去,如何寻找她想要的,也许是更多的机会,也许是更宽松的氛围,无人管束,给她以辽远开阔的感觉可以摆脱迷茫的状态。我倒是想起那天在上海出差见到大学同学咚咚,她说她也想离开上海,城市那么大,感觉自己如此渺小,时常被淹没在人海里,尤其是每天依靠拥挤的地铁上班感觉在这个城市过得很苦很累。再加上这天价的房子,只能买远些,住宿距离公司就很远,一天下来再路上都消耗掉很多时间。
“还是你好呀,三线小城市,住宿距离图书馆公园这些如此近,享受了很多公共资源的便捷。我虽然在上海,但是在郊区,每天上班回家两点一线,很多貌似免费的公共福利根本无暇顾及。而且大城市工作的同事大部分是外地人,职业竞争非常惨烈。一线城市的本地人很多有优越感,我们这样的漂一代只感觉如浮萍,还是你小城市有归属感些,适合生活。很多时候,我很想逃到你的城市去,只是各种现实问题没有办法。”她转而开始艳羡起我来。
我失笑无语,其实我每年都有段时间想着逃离自己所在之地,在工作茫然不顺畅的时候,在无数个看着城市璀璨的灯火转为沉寂的夜晚,在厌倦这里日复一日熟悉的场景后。有时候甚至幻想自己是拥有了翅膀的鸟,脱离了日常的无趣,巴不得立即有魔力可以飞翔任何想要去的远方,飞向杂志影像中那些广袤的大地,那些浩瀚的沙漠,那些梦里的水乡,总以为到了别处,才能喘息才能寻回心的安宁。
后来才知道无法一心安静悦纳此处的远不只我一人,知乎上到处有在探讨逃离的人群,有些说:空气不好,灰尘多,人口压力大,交通拥挤,不卫生,旅游资源匮乏,只想一走了之。有些说:知道自己过了不靠谱的年纪,但是我无法阻止自己内心的躁动,熟悉的环境却只有渴望逃离的自己。真想去陌生的地方寻回丢失的自己。
那天傍晚女儿回到家,一脸闷闷不乐,说幼儿园的几个好朋友们最近都没有陪她玩,突然觉得自己好孤单,她赌气地说,给我换个幼儿园,我要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再找新的好朋友。呃,五周岁不到的小女生说起来颇有分逃离的意味,简直把我愣在那。
我俯下身,把这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和她说:你明天主动找她们玩,小朋友玩的时候忘了叫你很正常的。如果你现在直接去其他地方,就很难再见到以前的好朋友了,你也会难过的。如果到了新地方,好朋友忘了找你玩,你难道再换地方吗?
我惊觉这话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小孩子逃离的是她自己能想到的小群体,小环境,和大人想要逃离的概念是一样的。如果是逃避心态下的离开,我更欣赏财经作家吴晓波在面对大学教育弊端时对大学生指点迷津的话:办法其实只有两个,一是逃离,坚决地逃离,二是抗争,妥协地抗争。”但是他自己选择的依然是后者,努力的学习,尽心的修炼,他说自己并不抱怨所在的喧嚣时代,知道逃无可逃,只能跟自己死磕。
逃避的心态下,其实谁都逃无可逃。无论逃往何处,有人在的地方还是一样的人事沉浮,高逼格的依然高逼格,苦逼的依然苦逼,穷矮挫也很难转变空间突变成发白富美。
因为这种逃离,潜意识里,只是你在害怕面对,不愿意处理你的现状。
就好像有人每段爱情都无疾而终,犹如烟花,一个爱上烟花的女子,她的根源是她不愿意处理她潜在的心理问题,每次在一段感情中遇到类似的问题选择了逃避,匆匆以一段新的感情企图来覆盖旧的问题。
可惜一场场烟花绽放破灭,问题依然存在,唯有果敢的面对伤痕,探索本源,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就好像我们在朋友圈里看到别人盛装的各种旅游照片或者精修的文字,早已经摒弃了不愿意被我们所看到的庸常的细节,每次一对比下来,顿觉只有自己守着在原地,而别人都在享受山川河流一样偏颇。
可是只有看得见的盛装连同看不见的素颜才构成了生活完整的面目,逼近生活的真实,才感觉到这种对比有多么荒谬。
卞之琳在《断章》中写过: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别人的别处其实就是我们的此处,我们的此处也便是别人的别处。
而任何被外界判断所干扰或者受第三方意志所影响而不是基于对自身状况理性分析的离开都只是懦弱地逃离。
网络上有这么个故事:一群扬言要“逃离城市”的企业高管前往青海攀登岗什卡雪峰,他们来到雪峰下向上攀登,一路攀登一路用微博直播。最终登上山顶,置身雪域绝美风景之中,有人发了一条微博:“山顶风光真美,极目远望,莽莽苍苍……周围坐着十来个男人,每人都在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偶尔抬头,大家都会心一笑。”
心若不自由,企图逃离,最终也逃不开自我的束缚。
何况用逃避已知的态度来试图逃离此处是有风险的。在生活的苟且中喘息,那些诗词歌赋里的远方便成了鲜花盛开的彼岸。但是那只是文学与美学的范畴,走得太近幻想便容易崩盘,反而成了灾难。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只为了这片理想之地的温婉与静美,现实却总舍得以无从避免的层层残酷来消耗我们的想象。
总有一天,远方没有看过的风景终被看透,生活也从别处成为此处,美感和神秘早已不复存在,还是一样要直面惨淡的人生。那些有待完善的人格,那些需要面对的人群关系,那些职业枯竭的困惑,每样此处的问题到了别处都一样存在。
寻寻觅觅,其实何处才有一片桃花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人际单纯。也许大部分人最终被各种现实所限制,只能固守在自己的围城中,没有办法轻易地从一种生活过渡到另外一种生活,但内心都永存着一个空间作为退路的想像。也正是人性的各种追求让人类摆脱了仅仅是作为物种的神奇存在,但也是这种思虑让我们陷入撕扯的纠结中,想要的未必是你现在在做的,在做的可能就是你无法舍弃的。生活在别处也许只是一个诗人诗意的低吟,是对明天未知的向往,然而今天却还不曾抵达,徒留叹息。
所以与其去追寻理想的别处,何不抱着现场即道场的态度活出此处的理想呢?保持心的自由,如果仅仅只是逃避,则需要拿出直面现实的勇气来面对问题,处理问题,实现精神的突围,提升自己到一个高点来俯瞰我们琐碎的生活,视野反而因此而开阔,有些问题迎面而解。
当然现在也有一部分人,兼顾了理想和现实,不是逃避,而是慎重选择。有足够的才华,技能,经济和时间可以支撑自己过理想的生活,我欣赏这种离开,这种不是逃离,和因为逃避而逃离有着本质的区别,这是在远方寻找最优解,用最合适自己的生活方式,来实现对生命的探索和生活的享受。
见过一对北京的小夫妻,辞掉大城市待遇优厚的工作,移居到心念已久的安静的荆州小镇,养花养猫,种菜做饭,读书写字,赏月亮看星空,岁月如歌,画面如诗。他们对我说:田园将荒芜,灵魂欲往何处归?在这片田园我才找到自己的归宿。但是我知道,他们所画的画,写的文字,都足够支撑他们的现实生活质量。
让我想起先知亚伯兰,书上说当荣耀的神向他显现,呼召他离开本地亲族,往神所要指示他的地方去,他顺从神的呼召,说服全家及侄儿罗得带着全部财产,往未见也未知之地前进,往神所要指示他的地方去。
如果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使命,即使不考虑神的指引,他们所做的便是基于理性基础之上的内心召唤。当然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或者才能,我想没有多少人能像他们一样洒脱地把追求田园禅意的理想变成现实。
你准备好了吗?